第553章 又是一個圈套
從青州到洛陽的固定路線就是途徑兗州。
沿途荒郊野嶺,百裏之內無雞鳴,原本溝通冀州兗州邊境的繁華官道此時荒無人煙,長滿了雜草。
偶有遷移的百姓,遠遠見到這支隊伍,也是迅速避讓,慌不擇路地往周圍荒地裏跑。
在這樣一個吃人的亂世,軍隊遠遠不能給百姓帶來安全。有的時候,官軍比那些藏在山裏打家劫舍的盜匪更加可怕。
既然到了兗州,自然就要拜訪曹操。從陽平黃河渡口過河,河對麵就是當年皇甫嵩擊敗東郡黃巾卜己,以及後來曹操揚兵北上,擊敗袁紹守軍的倉亭。
曆史上黃河以北幾乎都是袁紹的地盤,東郡隻有黃河以南的部分歸屬於曹操,但此時由於青州軍的威懾,東郡黃河以北遭到了兩家瓜分。
東北麵的博平、聊城、樂平、發幹、陽平等地在青州軍的手裏,而西南麵的東武陽、頓丘、陰安、衛國等地在冀州軍手裏。
曹操則是占據了黃河以南七縣,大家劃河而治,同時陽平因為與東武陽極近,成為了雙方對峙的前線。
隻不過這裏畢竟不是主攻方向,冀州也不可能在青州布置的黃河漯水防線區域與敵人決戰,因此三方隻是各派了數千人對峙而已,並沒有大舉屯兵。
從陽平過河,抵達倉亭之後,就到了曹操的地頭。此地最近的縣城是程昱的老家東阿縣,不過東阿在倉亭的東麵,陳暮是要往西南方向順著黃河的上遊走,因此就不需要路過東阿。
倉亭就是後世的陽穀縣,此時還沒有聚土凝城,周圍也隻有數個鄉,但隨著戰亂而早已人煙稀少,遠遠看過去,一座座村莊滿是荒蕪殘敗的景象,正是午後飯點,炊煙很少,很多房屋早就已經坍塌,新墳舊墳遍地。
亂世人為螻蟻,這樣的景象不僅是在兗州,在豫州、揚州、關中等處於戰亂地區的鄉野到處都是。除了冀州青州荊州以及益州四地這幾年稍稍穩定以外,其它地方早就已經一片凋零,宛如人間煉獄。
順著長滿雜草,僅僅還能依稀看到大量車轍腳印的官道一路南下,到天黑的時候,已經臨近秦亭。此時此刻,秦亭之內,甄城縣令率領城中大小官員在此等候,早早地前來迎接一行人。
倉亭屬於東阿境內,秦亭則屬於濟陰郡甄城境內。兩地本來就離得不遠,陳暮這邊過河,自然要跟曹操留在倉亭的守軍打招呼,守軍自然也會快馬加鞭向曹操稟報此時。
隻不過曹操把自己的治所從濮陽遷移到了濟陰定陶,從倉亭過去有三百多裏,即便快馬報信,也得兩天時間,所以處於這中間甄城令自然要代為接待。
從平原出發,再到樂平玄甲重騎的中底層軍官開始挑戰鞠義權威,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五天時間。
按理來說,樂平離此地不遠,約一百七八十裏左右,在沒有阻礙的正常行軍漢末記載一般都是在每日七十裏左右,稍慢一些,最少也應每日四五十裏,且還是騎兵的情況下,最多三天就能抵達。
那為什麽他們的行軍速度會這麽慢呢?
因為鞠義在折磨士兵。
這一路上玄甲重騎可是吃了大苦,戴著盔甲不時輪換跑步前進,腳都磨出了泡,抵達陽平的時候實在受不了,這才休息了兩天,讓陽平的軍醫給腳上長泡的士兵挑了水泡敷上了藥,然後繼續上路。
折磨了五天之後,抵達甄城士兵們總算是稍微舒服了一點,在甄城令的熱氣招待下,吃上了熱飯,洗了熱水澡,泡起了腳,同時腳上有傷的士兵可以更換藥物,不讓傷口發臭。
若是一般人如此折磨士兵,士兵們早就開始怨聲載道,甚至開始鬧事了。
但問題是,這件事情的起因本來就是阿大阿二張龍趙虎等中層軍官挑事在先,鞠義報複在後,玄甲重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阿大阿二張龍趙虎為玄甲重騎元老骨幹成員,威望極高,受了他們的連帶責任,底層士兵自然也無話可說。
如此到了甄城,好歹也能喘口氣。
甄城令是山陽郡一位世家子弟,三十餘歲,但能力一般,晚上設宴款待陳暮和鞠義,宴會上沒有太防備,很快就被陳暮假裝不經意間套了不少話出來,了解了一些事情。
當然,這些事情也不算秘密,軍情司也能探察到。曹操為了穩固兗州,不得不依仗世家的力量,大肆提拔世家子弟,換取整個兗州世家的支持。
對於這一點,陳暮倒是理解。
因為曆史上曹操倒是有過提拔寒門的舉動,但他幾次這麽做,其實並非真的重視寒門,而是另有原因。
一開始他是極度靠攏世家,想要拉攏世家,結果受到了兗州一些門閥豪強的排擠,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邊讓,直接罵他是閹豎之後。
作為性情中人,曹操怒殺邊讓,結果就是導致兗州各大世家就更加對他不滿,陳宮叛變,各大世家紛紛倒向呂布,差點讓曹操直接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等到後來曹操收複兗州,這才不得不向世家妥協,同時迎獻帝,利用獻帝的旗幟,吸納無數世家的力量,讓很多名士和忠漢之臣前來投奔。
那段時間,也是曹操麾下人才迅速膨脹的時候,如郭嘉、董昭、毛玠、荀攸、華歆、孔融等人都是公元196年加入曹操陣營。
而在赤壁之戰後,保皇派開始崛起,很多世家都是忠誠於漢室,希望曹操還政於獻帝。
發現這種情況,曹操便開始打壓世家,殺了不少保皇派,同時提拔寒門,寫下了著名散文《求賢令》,明揚仄陋,唯才是舉。
所以研究史實你就會發現,曹操並非一開始就重用寒門,他一直依靠的還是曹家、夏侯家、潁川士人集團以及利用漢獻帝聚集起來的世家力量,直到連荀彧都開始反對他的時候,這才重用寒門以此來製衡門閥。
現在曹操別說嫌棄世家重用寒門,他連嫌棄世家的資格都沒有。即便兗州有些世家私底下嘲笑他是閹豎之後,估計也隻能忍著,因為他不再像曆史上那樣,擁有漢室旗幟劉協幫他撐腰。
陳暮早就將兗州上下軍政都摸透,曹操這等人傑,自然也在他的手掌心裏蹦達不起來。簡單來說,一切了如指掌,確保將來平定冀州之後,曹操覆手可滅!
不過,這些年來,陳暮也開始有些反思很多問題。比如因為過於打壓曹操,反倒放任王芬起勢,最終導致袁紹再一次把持了冀州。
其實早年他曾經就想打壓袁紹,但他當初根基尚淺,即便為尚書令,想要左右袁家子弟,還是過於困難。因此隻能順勢而為,不能強行去做。如袁紹因為有自己主見,難以調走,而袁術則聽從安排,去了長沙,最後被困在了荊南,錯過了寶貴的時間,讓孫堅在豫州崛起。
但不管怎麽樣,這也側麵表達了,在內心深處,陳暮最警惕的敵人,依舊是曹操。不管是利用袁術陶謙,還是利用呂布,又甚者將他的戰略家荀彧弄走,都是在把曹操碾壓進穀底,而現在一切都證明,他最得很好,曹操不僅沒有起來,還混得更差。
要知道,曆史上此時的曹操已經占據了司隸、兗州、豫州,現在正在對付徐州和南陽這些地方,如今不僅豫州和司隸沒有得到,連兗州都丟了一些地盤,兵馬還是隻有三四萬人,可見陳暮的無數次打壓,起到了最完美的效果。
終有一日,待袁紹覆滅之時,曹操也得老老實實去朝廷當他的無權九卿。
不然的話,袁紹將來的下場,就是他的結局!
入睡之前,陳暮這麽想著。
一夜過去,甄城令又陪著他四處遊玩了一天,到第三天午後,位於定陶的曹操才急匆匆地抵達甄城與陳暮會麵。
陳暮之所以在甄城過夜,留了兩天,其實就是在等曹操。
他要順著黃河去洛陽,又不經過定陶,特意去的話就屬實繞遠路,甄城令勸他留下來,就是因為曹操接到了信,正在飛馬趕來,有事要與他相商。
從倉亭到定陶有三百多裏,一來一回,確實需要三天時間,此時陳暮正在縣令府邸,曹操風塵仆仆地趕來,還未進入大廳,就已經傳來他的笑聲,高聲說道:“子歸賢弟何在啊?”
陳暮站起身,看到門口曹操已經跨步進來,微微一笑,拱手道:“孟德兄,年餘未見,別來無恙否。”
上一次見麵還是興武三年,也就是去年年初曹操來青州,現在已經一年半過去了。
曹操上來握住了他的手,大笑道:“勞賢弟掛念,身體安康。”
“那就好。”
陳暮笑眯眯地道:“國家大事,社稷安危,卻是離不開孟德兄。”
“來,坐!”
曹操伸出手,示意他坐下。
眾人就分列而坐,曹操這次過來,隻帶了郭嘉和樂進。
陳暮身邊則隻有鞠義,但這裏是曹操的地盤,他如果想對陳暮不利,還是非常危險。
不過陳暮知道曹操沒膽子害他,害了他,他就得麵對青州和洛陽的怒火,他太清楚劉備和關羽為人,隻要陳暮在兗州出事,哪怕曹操似乎跟劉備關羽關係極好,怕也會馬上翻臉。
所以陳暮來兗州,曹操不僅不會加害,甚至還會保護他。更何況,曹操也沒有加害他的理由,雙方不敵對,害死陳暮,是百害而無一利,瘋子才會這麽做。
眾人坐下後,甄城令很識趣地告退,曹操沒有坐在主位,而是坐在陳暮身邊的位置,微笑地看著他道:“子歸此趟是要去洛陽吧。”
陳暮倒也不瞞他,點點頭:“不錯。”
“哦?”
曹操不解道:“莫非朝廷征召?”
“那倒不是。”
陳暮輕笑道:“不過是青州與冀州即將全麵開戰,我回洛陽向天子稟報此事。”
“什麽?”
曹操大吃一驚,站起身愕然地看著他道:“玄德要與袁本初決一死戰了?”
陳暮瞥了眼不遠處的郭嘉,發現他的臉色也微微驚訝,心中一邊盤算著什麽,一邊樂嗬嗬地道:“孟德兄為何如此驚愕?袁紹叛離朝廷,乃是心懷叵測之輩,如今又妄圖染指幽州,天子一怒而誅之,又何不妥?”
“這.……”
曹操緩緩回過神來,目光與郭嘉對視,然後又慢慢坐下,思索片刻,搖搖頭道:“子歸,現在可不是與袁紹決一死戰的好時機啊。”
“是啊,青州上下,大多如此作想。”
陳暮應了一句。
曹操便問道:“那子歸以為呢?”
陳暮微微一笑:“當所有人都認為不行的時候,那就是最有可能的時候。”
“子歸以為正是進攻冀州的好時機?”
曹操皺起眉頭。
不遠處的郭嘉卻默默盤算了起來,似乎心有明悟。
陳暮看著他笑道:“奉孝似有見解?”
郭嘉輕聲說道:“所有人都認為不行,就連袁紹都覺得青州不敢和他一戰,或許會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呢?”
打本初一個措手不及嗎?
曹操細細思量,似乎好像確實是這麽回事。
冀州的體量擺在這裏,天底下最大的一個龐然大物,稍微有點腦子的都知道,主動進攻冀州極為不明智。
包括青州謀士團在內,都認為不應該打,隻有陳暮一人力主決戰,擺出無數理由,才說服了劉備以及沮授荀彧田豐等人。
不然的話,從理智的角度上來講,即便袁紹趕跑了公孫瓚,妄圖染指幽州,也確實難以打進冀州去。
但仔細想想,如果所有人都認為不可取的時候,那麽這是不是一個機會呢?
打一個反邏輯,突然進攻,讓袁紹防不勝防?
想到這裏,曹操馬上問道:“此戰,青州打算如何打?”
陳暮說道:“還得孟德兄配合行動啊,我們是盟友,且孟德兄亦是忠誠於朝廷,共同進退,方為上策。”
“子歸是希望我也出兵?”
曹操皺起眉頭。
兵強馬壯又占據大義名分的青州他不想惹,實力天下第一的冀州他同樣不想惹。
現在陳暮逼他站隊,一時間內心躊躇不已,不知道如何作答。
“這可是朝廷天子旨意。”
陳暮向著西方拱拱手,笑眯眯地看著曹操道:“不過若是孟德兄有難言之隱,如兵馬疲憊,糧草不濟,我倒也不強求,會幫孟德兄向天子求情。”
“那此事就.……”
“既然是天子旨意,自然得遵從。”
曹操心中大喜,正準備說那此事就拜托給子歸賢弟了。
沒想到郭嘉卻忽然插話,將這句話打斷。
一時間廳內安靜無比,三人臉上神情各不相同。
陳暮保持著微笑,曹操愕然不已,唯有郭嘉,臉色凝重,一言不發。
這.……又是一個圈套。
如果明公中計,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但郭嘉卻在思索。
或許……這是危機,同時,也是一個巨大的機遇。
就看誰,能夠笑到最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