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懺悔(一)
天氣越來越冷了,樹上的葉子嘩啦啦掉了一地,光禿禿的樹椏像張牙舞爪的手,西街的街道冷冷清清,我站在醫院的大門前,感覺隨時都會被張開血盆大口的惡靈吃掉。
我抱著保溫盒蹲下去,好冷!左手的傷口隱隱作痛,左心房的地方像被鋒利的刀子挖了一個大洞,眼淚毫無預兆的砸到冰冷的水泥地上。
程婉!我真不知該怎樣麵對你!
這是事情過後的第三天,從第一天到第三天,我都站在病房外麵看躺在病床上的程婉,她的臉幾乎跟床單的顏色一樣白,躺在床上像具沒有靈魂的玻璃娃娃,就在三天前她還親口對我說,不怕,我保護你!
她實現了自己的承諾,保護了我,用她最珍貴的東西。
這三天,她像一個破碎的娃娃在床上一動不動,偶爾有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嘴裏喃喃的叫著兩個字“外婆”,人總是在最脆弱的時候想靠在最親近的人懷裏好好睡一覺,那麽,表麵上看起來如此強大的程婉也是一樣吧。
她有時候會突然睜開眼睛,空洞得沒有靈魂,然後又閉上眼睛,兩排長而密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美麗得不可方物,我的程婉,她一定是非常難過。
醫院的小護士見我站在門外,笑著問我,又來看你朋友啊?
我握緊保溫盒,低頭努力把眼淚憋回去,我想起她說粗話時豪放的模樣,她對奶茶店老板娘強勢的模樣,她叫我小屁孩時漫不經心的模樣,她說保護我時自信的模樣,她打架時正義的模樣,她穿裙子時清純的模樣,她跟顧建明吵架時霸道的模樣,她對我抱怨學校生活無聊時嬌憨的模樣……
程婉,我要怎樣做才能減輕你的痛苦,我要怎樣做才能減輕我的罪惡,程婉,你看,我是那樣的無能為力,連想為你做些事情都無從下手。
我走進病房,把保溫盒放在床頭的床頭櫃上,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看著她瓷白的臉,她從來沒有這樣安靜過,我用手指輕輕的撥開她貼在額上的頭發,她的眉頭緊緊的皺著,我是多想把它們都撫平。
真的!我寧願她爆粗口,打架,逃課,做家人和老師心中的頭疼學生,也不願意她躺在病床上毫無任何生氣。
後來夏安安說,總是會過去的。我哭著告訴她,這會是一道明顯的傷疤,永遠留在心裏,讓我萬劫不複。夏安安擁抱我,暖暖的懷抱,她說,小硯,人要向前看才能看到美麗綻放的花朵。
v第六章懺悔(二)
程婉被轉到了省醫院,她一直不肯睜開眼睛看看這個世界,程婉的爸爸媽媽也放下手上的工作來醫院照顧程婉,她的爸爸是個非常偉岸的男人,高大帥氣,一點也不像到了中年,媽媽則是嬌小靈瓏,保養得當讓她的臉看起來隻有二十歲左右,想必程婉是隨了她媽媽吧。
他們見我天天來醫院看程婉,就說,“小婉有你這樣的朋友實在是太幸運了。”聽到這話,我的心就像被撕裂了一樣難過,程叔叔拍拍我的肩膀,他的聲音有一種蒼老的味道,他說,“別難過了,誰都不願有這種事情發生的。”
程叔叔的話還沒說完,程阿姨就哽咽了,她一邊幫程婉掖被角,一邊哭,眼淚不是砸在程婉的臉上,而是砸在了我的五髒六腑裏。聽到程婉叫外婆,眼淚便會流得更凶,她很自責,她說:“要不是我跟她爸爸整天忙於事業,小婉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利劍插在我的胸口,我寧願他們打我罵我,甚至殺了我,我也不願意他們原諒我。
從醫院走出來,路上有一段鋪滿鵝卵石的路,我脫掉鞋子慢慢走上去,腳下的疼痛讓我混沌的腦子暫時清晰了起來,沈天賜就站在不遠處的樹下看著我所有的動作。
一步一步,石頭很涼,風很大,我的臉被刮得生疼,能感覺得到我的腳已經被凍得快要麻木了,等走到沈天賜麵前,他一把抱住我,我左手上的那條施華洛世奇手鏈掛在手腕上暗淡無光。
我說:“天賜,放開我吧,我要穿鞋,好冷啊!”你看,我總是這樣口是心非,其實我是想說,“天賜,我好難過啊!”
沈天賜放開我,我的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吸吸鼻子,冷清的風從鼻子一直吸到肺裏,涼得我打了個寒顫,我說:“沈天賜,你在這裏多久了,怎麽不去看看程婉呢?”說程婉這兩個字的時候,我是努力從喉嚨裏擠出來的,聲音支離破碎的被呼嘯而來的寒風吹散。
他沒有說話,隻是默默的拉我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拿下我提在手上的鞋幫我穿上,我的白色襪子已經髒得不成樣子,我縮縮腳,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自己來吧。”
“別動!”沈天賜阻止我,“這麽冷的天,不穿鞋會感冒的。”好吧,其實,沈天賜跟我是一類人,我知道他其實想說的是,“小硯,不要難過了,一切都會好的。”
我手撐著長椅,抬頭望天,樹枝在頭頂沙沙作響,冬天來得可真快啊,我的雙腳很快找回知覺,能感覺得到沈天賜幫我穿鞋時候的動作,我叫了他一聲:“天賜!”
“嗯?”他回我,聲音聽不出來任何情緒。
“顧建明找到了嗎?”我掙紮了許久,才問出來這句話。
沈天賜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後又繼續幫我係鞋帶,“沒有!他家人已經報警了,不用擔心,他會回來的。”他說。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