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路逢險處需當避
衛樞笑道:“夫人不必著急,在下在早已命人在暗中保護侯爺,保證萬無一失。在下還欲仿效妲己褒姒之計,明日,就在落玉州。宋國玉林公主,就是在下從戰場上帶回來的女子,感念我安葬宋王之恩,願意獻上自己,換回昱忞侯的性命。”衛樞把落玉州三個字咬的很重,這名字原是她自己取的。
元紓夫人知書識禮,知道上古玉王同字,“落玉”便是“落王”聽得這個名字,不由得一驚。
“將軍之計,可謂長久,妾明白了。隻是,那宋國被將軍所滅,宋國公主怎麽會因小恩而忘卻大仇?將軍不可不防。”
衛樞輕輕一笑:“夫人遠見。在下早有防範。”
落玉州原名玉壘州,是一片山水景色旖旎的去處,青山之上有鶯啼鳥囀,聲音清脆悅耳,風光宜人令人陶醉。更有布衣夫婦攜手同遊,孩童嬉戲,文人賦詩。天氣晴好,如藍汪汪的一泓清泉,直美到人心裏去了。山下河水纏纏綿綿,宛如處子。岸邊垂柳將柳葉浸潤在這靜固的碧玉之中,天與山,山與水,水與人,融作一體,匯成一副秀麗畫卷。
盧之晉換了一身錦袍,披著黑貂裘,白龍魚服,微服私訪。衛樞和金旻連同幾個宮中的侍衛都跟著盧之晉身邊保駕。
一位年輕女子,身著茶白色細綾斜交襦裙,前襟上芙蓉花樣格外精致,身披青蓮紫色回紋繡邊褙子,腰係一塊薑華玉佩,下綴著一塊薑華平安扣和正紅色流蘇。手持蓮花紋海棠紅羅團扇。一頭烏黑頭發挽成垂鬟分髾髻,綰一支冰花芙蓉玉鳳頭步搖。卻看此女生的眉似柳葉,眼似桃花,麵如天山白雪,唇若胭脂朱砂。身後隨一名丫鬟,緩緩行走,步步生蓮。
盧之晉的所在,方圓五裏都是戒嚴,隻有此女和丫鬟,盧之晉見女子明眸善睞美豔動人,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一眼動人,二眼動情,三眼便是勾魂攝魄。回頭再去找衛樞,身邊的人已經不見了。再看姑娘的時候,她身旁的丫鬟亦不見了,盧之晉便知這是衛樞故意留他二人相見,頷首笑笑:“這個鎮國侯哇。”
“小女子,你是何人?”盧之晉將手中扇子一打遮在前襟,這是讀書人的遮法兒。
女子眉目含情,仿佛雲中仙子,丹唇一啟,聲音嬌羞,如輕吟淺唱:“小女薑華。”華者貴也,美也。有一美玉名喚薑華玉,恰是這一巧合,給這位柔媚的女子賦予一種別樣的美感。
“可是鎮國侯讓你來伺候寡人的嗎?”盧之晉手一抖,將折扇收了係在腰帶上。
“鎮國侯?小女若不是仰慕陛下您的威儀,憑他是誰,斷斷乎不會讓他登上這落玉州仙境。”說是用手中牡丹玉柄團扇半掩麵頰,眉眼卻偷偷的打量著盧之晉。
盧之晉笑道:“寡人擁有無數奇珍異寶,這些年見慣了王後,王昭儀這些舉世無雙的美人,真是想不到,這世間還有如此風華絕代,竟有臆想之美,實在難得,你可願跟寡人走嗎?”
盧之晉伸出手,那薑華也輕展柔荑,白皙如凝脂的纖細手指輕輕搭在盧之晉手上。遠山青黛蒙蒙綠霧纏綿,碧水溫潤悠悠柔情蕩漾,看那炊煙渺渺茫茫徑自散入雲端。愛情,多麽令人神往,她動人,她姣好,恰如碧水青山忘情相依。
盧之晉轉過身來,衛樞正站在不遠處,麵上帶著淡淡的笑意,風度翩翩,飄逸俊秀,手中湘妃竹骨白折扇,上書“清風”二字,一副文人雅士的風骨。盧之晉也有些羞怯,回頭望望薑華,她早已經羞紅了臉。
“衛樞啊衛樞,叫寡人怎麽說你,平日裏寡言少語,冷漠的好像不食人間煙火似的,今天寡人才算是了解了你的真性情。”
衛樞微微笑道:“陛下,這原是臣借花獻佛罷了,這位薑華姑娘,原是昱忞侯夫人令人尋遍天下,才得來的。唯恐陛下厭棄,這才找到臣來說這話。”
盧之晉聽得是昱忞侯的人摻和在裏頭,心中不悅,麵上的笑意也漸漸凝固。衛樞道:“臣見此女驚為天人,又知道昱忞侯惹陛下不悅,若不獻上,隻是可惜此女的容貌才情,這才出此下策。陛下不知,此女的歌喉甚美,臣三生有幸,曾聽過一耳,便是韓娥再世也難及一二。”
盧之晉拍拍薑華的手,笑道:“這倒是和芙頌相得益彰了,一個善歌,一個善舞,這兩個人卻都是從昱忞侯府出來的。”
衛樞笑了笑,風流紈絝地說道“陛下,不抱美人歸,君子誌不揚啊。”
盧之晉問道:“昱忞侯的家眷找過你?她們找你幹什麽?”
衛樞笑笑,擺出一副見怪不怪的態度道:“不過是四處求人,隻可惜,平日裏沒結交下什麽朋友。一家老小成日見到臣宅邸中哭告,說什麽隻要能得一條命,就算是散盡家財,做一個田舍翁也心甘情願,臣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倒是難為你了,”盧之晉從荷包中取出一塊檳榔嚼了:“這樣吧,就說寡人赦免了他的罪,罰他出二十萬金充實國庫,再停三年俸祿閉門思過就成了。”衛樞微微點點頭,盡力掩飾著心中的竊喜,唯恐盧之晉瞧出破綻。盧之晉的眼睛一直在薑華身上打轉,衛樞在這兒著實礙事,便揮揮手:“你這就領旨去辦吧。”
“臣,領旨。”
暴室附近的地牢,久久不見天日,踏著久未更換的發了黴的稻草,衛樞忽然感到這條路的漫長與沉重,如同通往地獄的階梯,黑暗,醜陋。
那個熟悉的身影麵對著牆壁,仿佛是悲壯的一次相逢。
“上諭:設昱忞侯盧郅隆出獄,開複其原有一應官職,另罰金二十萬,著停三年侯爵俸祿,欽此。”
衛樞所帶的隨從將盧郅隆攙起,半年不見,他卻形容消瘦,原本白皙如玉的麵容,變得蠟黃,瘦削的看的見骨頭,眼睛深深的凹陷,滿是疲憊的神態,頭發也成結打縷的散亂的披在肩上,仿佛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衛樞怔怔的望著盧郅隆,半晌說不出話來,盧郅隆推開隨從,向衛樞深深的作了揖。
衛樞也一時感喟,還了禮,將自己身上厚厚的狐皮大氅解下,替盧郅隆披上,無意間觸及他的衣襟,冰冷無比,如同冬日裏的牆壁。
盧郅隆屏退左右,空曠陰冷的囚室隻剩下他們兩個人,盧郅隆一把拉住衛樞的手腕,他從未如此凝重,如此珍視的和衛樞對視,衛樞幾次想把手腕抽回,都掙脫不開,便壓低聲音道:“侯爺,你這是做什麽?”
盧郅隆亦輕聲道:“有句話,我掂量了半年,一直想告訴你。”
衛樞天生淡漠,眼中難掩的澄澈楚楚動人,望著盧郅隆輕聲謝絕道:“你不空開口我就知道你要說什麽,這話免了,我不想聽。您應該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建功立業上,這些小兒女之情不要也罷。”
如投石入海,未能激起一絲漣漪,衛樞望著盧郅隆,麵上的神情淡淡的,蹙著眉推開盧郅隆的手,轉過身去,細細整理手腕的層層衣袖,半晌才回道:“侯爺,您應該斷了那份心思。有些事已經有了答案,守望隻會使你把大好青春浪費在不值當的人身上。”說著捋一捋發冠上的銀絲垂蕤,垂蕤下兩穗流蘇搭在肩上。
盧郅隆麵上的神情浮現出淡淡的傷感,如同滿心歡喜被潑了冷水,怔怔的沉默了許久:“剛才是郅隆過於孟浪,實在是唐突了。”說著又拱手一禮。
衛樞的車駕停在暴室附近,盧郅隆登上車駕,放下轎簾,兩個人默默的坐著,盧郅隆顯得坐立不安。金旻駕著車,一揮鞭子,馬兒咯噔咯噔的走著,仿佛時時撞擊著的心跳。
“侯府拿得出二十萬金嗎?”衛樞隨意的撥弄著手中劍柄上墜著的平安扣流蘇。
“能,這些年有些積蓄。”盧郅隆應付道。
衛樞輕輕一笑道:“我看,是把地契房契加在一起吧?去年建別苑,散盡家財,現如今上哪兒淘換二十萬金?”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盧郅隆就算餓死,也不會讓朋友吃虧,更何況是你?”說著從裳角處撕下一條布,將散亂的頭發綁住:“之前你勸我的,我一直不忍,原以為隻是你性情冷漠。這半年來,我才知道,原來是我一直看不清這個人,手足之情,竟然下這樣的狠手,真的讓我……”說著,眼圈泛紅,歎了一口氣:“我十二歲從政,和權術打了這麽多年的交道,竟然敗給了情誼。”
衛樞知他對盧之晉的沒心沒肺寒了心,想來也不算盧之晉的過錯,他不過是受人指使罷了。盧郅隆掌權的三五年,百玦的國力強了,百姓富了,百玦銳士威名遠揚,這些盧之晉一概沒有看到,他眼中見了的,都是盧郅隆搶了他的風頭,占了他的榮耀,奪了他的權力,讓他丟了麵子。
“不要為一個根本不能理解你的人傷心了,道理講不清的時候,直接去做,比什麽都管用,現在已經萬事俱備,成敗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衛樞從袖中取出手帕,塞在盧郅隆手中,盧郅隆擦擦眼淚,無奈的自嘲道:“時間未必能夠讓你成功,至少能夠讓你有所獲得。人生貴在經曆,如此,使你白發暮年時候的回憶不再是失落的扼腕,不必為不曾發生的冒險而歎息追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