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雷霆幸有撐天柱
“姐姐,姐姐,你怎麽還在睡著,你睜開眼睛看看我,看看我懷中死去的孩子?”幽怨的聲音若隱若現,縹緲不定,仿佛遊離於人世的一縷殘魂。
稱王台下,忽明忽暗,一排排燈火刹那間熄滅,從一盞盞燈座中噴出幽藍而陰森的鬼火,四下裏都是烏黑一片,隨手拿起一個香爐扔在黑暗中,如石沉大海,沒有生息。
深淵,莫測的深淵,黑暗,永恒的黑暗。
“姐姐,你快醒來,我很快就來找你,你為什麽要害死我的孩子,她的脖子被刀劍斬斷,鮮血染紅了繈褓,”一個女人,一個渾身纏滿圍布的女人雙手捧著殷紅的繈褓,緩緩登上高台:“你這樣的人,怎麽配擁有感情?你是個心如蛇蠍,心狠手辣的女人,你隻配得到上天的唾罵。”
一道驚雷劃破黑暗,帶來瞬息光明,刺得人睜不開眼,震耳欲聾的聲響震動了整個稱王台。黑暗的雲霧在翻湧,低頭看去滿是磨碎的肢體,肉塊,鮮血,白骨,人的心髒,腸子成堆的湧來。
“不!”衛樞拔出劍,指著那個慘白圍布的女人:“你孩子不是我殺的。”
“是你殺的,我看見了,天上的神明看見了,地上的萬民他們也看見了,”女人手中的繈褓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手的碎肉:“你看看,這是一個愛你的男人身上的碎肉啊,他因為愛你,而被你設計殺死,他因為老實,而被你陷害,淩遲,多麽殘酷的刑法。”
“不,你不可能知道,沒有人知道!”衛樞用劍指著女人的咽喉。
“我知道,我已經成了神明,我當然知道。你看看這滿地的白骨,哪一些是他的,哪一些是被你害死的年輕將士們的?”女人撕扯著周身的白布,鮮血漸漸流出來,如同小溪匯聚:“你天生就帶來戰爭,你和你母親一樣,是不折不扣的災星,你手上的冤魂不會放過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道白光照在女人身上,霎時間匯聚成巨大的光柱,金光燦燦刺人睜不開眼。
“夫人啊,我的女人……”
“姐姐,幫我帶花兒嘛。”
“你一定不得善終,你會付出代價,神明不會放過你,我永遠看著你……”
“不!”衛樞大叫一聲,睜開眼睛,四周仍是漆黑一片,簾幕重重,衛樞猛地扯開帷帳。床對麵點著一對紅燭,靜默地燃燒著,燭淚已經凝固在燈台上,如同鍾乳石。
衛樞擦了擦額角的冷汗,心裏惶惶不安,便起身把燈全都點亮了。
坐在拔步床中梳妝台前的一架帖銀鎏金海獸葡萄銅鏡麵前,靜靜的梳梳頭,緩緩神兒。
門外輕輕叩門,家中侍女的聲音輕柔而謹慎的問道:“侯爺,您睡了嗎?”
“何事?”衛樞取出發巾,將頭發梳了個發髻。披上一件寬敞鬥篷,衛樞清瘦,鬥篷披在她身上顯得空蕩蕩的。街頭巷尾的人都說衛國出奇人,沈腰瘦骨似的書生,竟然能指揮千軍萬馬。
“侯爺,宮裏來人了,是瑞公公親自來傳旨。”
“傳旨?大半夜傳什麽旨?”衛樞左右想想,也想不出盧郅隆會有什麽吩咐。
“聽瑞公公說是,是王後的詔令。”小丫鬟貼在門框上,唯唯諾諾的回答道。
“你去吧,讓他們在花廳奉茶,我這就去。”衛樞轉身,拿起眉筆在眉梢上描畫一番,不施紅粉,些許描畫,遮遮容貌。暗自纏了裹胸,勒的緊緊的,在套上寬袍大袖,披上鬥篷,發冠垂蕤。自己的麵相本就有些棱角,也就蒙混過關了。
“瑞公公,這麽晚了,是不是,有什麽急事?”衛樞將一塊青桃大小的金餅擱在顯眼的地方。瑞公公眯起眼睛,袖子一蓋,將金餅揣進了自己的懷裏。
“衛都督,請接懿旨吧?”瑞公公從袖中取出一卷明黃絹帛。
衛樞雙膝下跪:“臣衛樞恭聽。”
“著百玦大都督鎮國侯衛樞即刻入宮,旨到即行。”瑞公公將懿旨折了一折,放在衛樞手中。
衛樞一時聽的詫異:“完了?”
瑞公公的神情不自然,似可以繃著,顯然是有所隱瞞:“就這一句,您自己看。侯爺,王後是派了鑾駕來接您入宮,您自己掂量掂量吧。”
“臣不敢擅乘鑾駕,臣也不敢奉詔。”衛樞將懿旨交還給瑞公公,卻被瑞公公一把抓住了手腕:“大都督,若不是萬難之時,也不會由王後降懿旨給你啊?”
衛樞側目望著瑞公公,鎮定問道:“敢問公公,到底,出了什麽事兒啊?”
“不能說。”瑞公公耷拉著的眼皮,三角小眼睛透出一陣沉重的陰霾。
“那好吧,我騎馬,鑾駕臣萬萬不敢擅乘。”
靜夜入宮,一切都是平靜如水,但不難感受到其中的暗濤洶湧,雷霆萬鈞。瑞公公騎著馬在前麵引著,除了聽見身後骨碌碌的車輪轉動,和人們壓抑的呼吸聲,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生氣。
都像死了一般沉寂,隻有軀體在緩緩挪動,如同行屍走肉。
九重宮門從不在深夜打開,瑞公公也是從角門,膳房送水拉泔水的車子經過的小門還留著人。衛樞從沒走過這裏,事情的嚴重性愈來愈顯。
一路上都有人引著,安排好了似的,每一個角門都有人等候。
“瑞公公,你怎麽我帶到後宮來了,這可是死罪。”衛樞低聲問道。
瑞公公不說話,隻提著宮燈,飛快的邁著步子。
衛樞隻覺得事情古怪,透著邪氣,一把扯住瑞公公的袖筒:“回答本侯,如果不說,我就不去了。”
“誒呦我的小爺兒,您當我大半夜跟您逗著玩呐?”瑞公公捂著嘴,低聲道:“實話告訴您,大王病了,急病,太醫都犯愁。”
衛樞也快步跟上去,心裏不禁犯嘀咕,就在白天,他們還好好的說話,一切都沒有征兆。
征兆?衛樞在腦海中飛快的轉過白天的情形,一瞬間明白,原來是有所征兆,一直是自己沒有注意,現在回想起來,白天那會兒,他的臉色是不大正常。
王後宮中加了一撥兒站崗的衛兵,嚴陣以待,這些人的裝扮來看都是王宮防衛使手下的精銳。
穿過前堂,進了正殿,兩座屏風,三重簾幕後,才見到跪在一起商討配藥的太醫。院首曾平思已經是一腦門的汗水,幾個煎藥的小銀爐子咕嚕咕嚕的冒著泡,看起來很是嚴重。
瑞公公在臥房門口跪下:“回王後娘娘,奴才已經把人帶來了。”
“娘娘吩咐了,叫進來。”一個穿著綾花裙子的小宮女急匆匆的走出來,將瑞公公讓進去。衛樞低著頭跟在身後,在衛國,王後宮中原是不許男子進入,如今既然破例,必然有大事發生。
“臣衛樞,聽候娘娘吩咐。”衛樞雙膝跪在門口,不敢往前,這是衛國的規矩,如今自己是女扮男裝,進宮便要事事小心,時時謹慎。
“衛都督輕起,你可以進來,在百玦沒有這種規矩。”元紓一見便知道這是衛國的禮數,一抬手吩咐衛樞起來。
“不知深夜娘娘喚臣來,有何吩咐。”衛樞低著頭,不敢直視元紓的眼睛。
“你們都退下,都到大殿門口候著。”元紓一聲吩咐,侍女宦官紛紛退出去,關上房門。
元紓見私下無人,便將珠簾,幔帳一扇扇掀開,盧郅隆正躺在拔步床的一片錦繡當中,麵色蒼白,眉間緊蹙,昏迷不醒。
“衛公主。”
衛樞心下一驚,猛地一顫,惶惑的望著王後:“王後說什麽?”
元紓一替盧郅隆擦去額間冷汗,一麵說道:“你用不著瞞我,也不用怕我。我知道你的身份,這些都是陛下告訴我的。”
衛樞長籲一口氣,望望盧郅隆:“陛下這是怎麽了?”
“氣的,舊病複發。”元紓將盧郅隆的被子緊了緊,轉過身來,像個平常女子那般埋怨道:“也不知道誰那麽大的膽子。陛下回來就覺得心口疼,沒說兩句話,人就暈過去了。”
衛樞低下頭,燭火幽幽燃燒,把她的臉頰映得通紅,咬了咬嘴唇:“那,王後叫臣,來,是為了什麽?”
“為了這個,”元紓從匣子中取出一個鎖著銅鎖的小盒子,輕輕打來,裏麵是一封奏報。拿出來地給衛樞:“你看看,這事兒很急,妾是深宮婦人,陛下身邊的人隻有你一人值得信任,我隻能找你來說。”
奏報是一封二百裏密奏:
“臣趙尚宗啟:
陵安國今日秘密召回澤國魯國祈國,為商討四國會盟,犯我百玦之事宜。茲事重大,現已有陵安國使臣攜帶戰書赴國約定戰期。臣不勝惶恐,望我王早做決斷。
叩請聖裁
陵安使臣趙尚宗跪奏。”
衛樞歎了口氣,咬了咬牙,暗暗發恨:“蕞爾小國也敢在這個時候耀武揚威,我非扒了你的皮。”
王後見衛樞的神情漸漸凝固,直至冷若冰霜,方才怯怯的問道:“大都督,這事兒,該怎麽辦?明日朝會已經免了。淩安國使臣也就是這兩日了。隻是陛下的身體?”
“這您不用擔心,有我在,量這群不識相的也翻不了天去。”衛樞將折子往桌子上一放,般轉身要走。
“衛公主,”元紓輕輕拉住她的衣袖:“你就真沒什麽跟他說的?你以為我不知道,他是因為你的緣故才大動肝火……”
衛樞垂下眼瞼,思量片刻,又望著元紓清澈的眸子:“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以為您不會是這種態度。”
元紓笑笑:“我早知道陛下的心思,衛公主,我敬佩你的頭腦,些許的言語衝突不是大錯,我又怎能不包容,善待呢?”
衛樞點點頭:“王後,您真不愧是母儀天下,我這等慣使詭計的人著實難以望其項背。”
“我也比不上公主的心智和膽氣啊?”元紓拉著衛樞的手,笑道:“這會兒我們兩個一定得把天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