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萬緒病體且將勞
望著衛樞逼視的目光,陸熙紳憨然笑道:“千歲爺,您知道,季叔太那老家夥都能收到書信,我部離李奘這麽近,他怎會不防備我們?”
衛樞點點頭,將作戰指揮的竹竿扔在地上:“說的是啊,你什麽時候收到李奘的書信呢?”
“大都督請看。”陸熙紳從懷中掏出一封隨身攜帶的書信,展開奉給衛樞:“正是一個月前。”
衛樞狐疑的打量著陸熙紳,他的麵上滿是忠誠,衛樞淡淡接過書信,快速讀完,信箋的內容來看,李奘等人恐怕在半年前就開始設計這場計劃,那是盧郅隆的江山還沒坐熱。
“陸將軍,看來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衛樞將信箋折起來,收在袖中,陸熙紳雖然貪婪,卻也知道君國大義,知道改如何忠誠。“看來裴祁殺得很值得,至少是不賠本的生意。”衛樞安安暗暗想著。
“你隻管去前線,李奘自然有我來處理。”衛樞吩咐完,徑直出了大帳,衛樞走在直道上,轉過身來,向出來恭送衛樞的陸熙紳等人作揖道:“陸將軍,邊防百姓的身家性命,和國家的興榮,全都寄托在將軍一人身上了。”
陸熙紳雙膝跪地:“臣,定不負侯爺囑托。”
梁州已經全城戒嚴,就連空氣中都彌漫著戰爭前夕緊張的氣味,總督府大門緊閉,李奘每日都在大堂中和自己的幾位心腹商榷事宜,當周一人正是陵安國派來的使臣安溪生。
金旻押送的二十萬金和奇珍異寶都堆放在李奘的官府大堂上,望著如山的禮盒,李奘一時慌了神,坐了許久一言不發,端起茶杯時,茶水已經放的冰涼。
“諸位,你們倒是說說,”李奘喝了一口冰涼的茶水,苦的舌頭發麻,吐了口茶葉沫子:“你們說,這盧郅隆是什麽意思,沒來由的送了本官這麽多東西,他就,不怕我把這些充作軍餉麽,這是為什麽?”
“大人,這一招豈止是高明啊,”循聲望去,是李奘的幕府師爺,他站起身向眾人拱了拱手:“朝廷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李奘散淡的瞥了一眼:“何以見得?”
“盧郅隆敢從國庫裏掏二十萬金給我們,這就說明,國庫裏恐怕兩千萬金都不止。”師爺伸出兩個手指:“第二,二十萬金,押送到這兒,恐怕早就傳的沸沸揚揚,他這麽做,是要在道義上占上風,這錢給我們之前,我們可以打著恢複正統的旗號。而今,他向天下照實,這筆錢是給我們平亂用的,我們要是把它充了軍餉,反對朝廷,就成了不折不扣的亂臣賊子,他再出兵,就出師有名,大人你說這一招是否高明?”
“就算他盧郅隆有千百個心眼兒,這一次也逃不出我們的手心兒了,眼下這當口,誰也救不了他。”李奘一發狠,將手中茶盞摜出去,摔得粉碎,雪白的瓷片如滿地的碎瓊亂玉。
“您別忘了,盧郅隆手裏捏著一個狠角色,”師爺笑道:“這位小太歲可不好惹,多少大人物撞在他的刀口上,什麽張仲徽,什麽莊股,什麽季叔太,哪一個不是多麵手,到頭來都栽在他手裏。”
“你是說……鎮國侯?”李奘斜著眼兒,張著嘴,望著師爺。
“對,就是這位小千歲爺,表麵上是高風亮節,背地裏是心狠手辣,您要對付的隻怕不是盧郅隆,而是這位鎮國侯小千歲。”師爺一打扇兒,掩口道:“您可仔細了,百玦的兵權可在他的手心兒裏攥著呢。”
李奘嘬嘬牙花子,吸溜幾口涼氣兒:“那你說,我們就沒有別的辦法了?”
師爺捋一捋翹起的黑須,撇著嘴,像一條黑鯰魚,搖搖頭道:“眼下隻能硬著頭皮跟他幹了,幹倒了他我們就是天下的主,成了誅殺暴君的忠臣,再行廢立就另當別論。如果輸了,就隻有萬劫不複。”
“你這不是廢話嗎?”李奘瞪著眼,吹吹胡子:“怕什麽萬劫不複,我們身後還有四國呢,豁出去了,幹他狗日的。馬上調兵北上,打出護駕的旗號。”
“大人,您不是還有一位內線在宮中嗎?”師爺詭詐的陰笑著,湊在李奘耳邊:“隻要……勝算就多了五成。”兩人雙眼一眯,仰天大笑。
師爺笑過,從荷包裏取出一包兒粉末,塞給李奘:“大人,這是從大秦來的,無色無味,一點點就能置人於死地,天上老君的仙丹都救不活。”
“我這就派親信送到王城,遞給李娛靈。”李奘接過藥包,踹進了荷包。
五日後,百玦王城
盧郅隆身子已經見好,隻是時長還有些頭暈,他正抬著手,讓宦侍替他更衣。元紓走進寢殿,微微向盧郅隆欠了欠身,元紓身子重,盧郅隆忙推開宦侍,將元紓扶起:“你怎麽這麽早就來了。”
元紓屏退左右,接過宦侍手中一件龍虎紋蘇繡大氅輕輕披在盧郅隆身上細細的替盧郅隆係好衣帶:“陛下,您的身子才剛剛好,切不要過分勞心傷神啊,衛樞已經叫人把金逄接回來了。”
盧郅隆輕輕握著元紓的手:“紓兒,寡人不能對這些事兒不聞不問吧。就算寡人不能披掛上陣,也不能讓天下覺得他們的王,是個隻靠權臣的昏庸之輩。”
元紓垂下頭,微微有些歉意,輕輕靠在盧郅隆肩頭:“陛下,若是妾也能有衛樞一般聰敏就好了,陛下也能少操心些。”
盧郅隆輕輕攬著元紓,捧起她嬌柔的臉頰,親昵道:“衛樞自有衛樞的好處,你也有你的好法兒,寡人眼裏你們都是一樣的。你懷著孩子實在辛苦,要多休息。好了,寡人要去見見金逄了。”
元紓嬌憨的笑一笑,將盧郅隆送了出去。
盧郅隆到書房時,金逄已經等了許久,金逄這一程九死一生,見了盧郅隆隻覺得委屈後怕,伏在地上,聲音也有些顫抖:“臣金逄叩見陛下。”
“起來。”盧郅隆繞過他去,徑直坐在自己的二龍戲珠紫檀椅上。
金逄換了個方向跪:“臣有罪,臣不敢起來。”
盧郅隆覺得莫名好笑:“這話是從何說起啊?”
金逄叩首道:“臣事前削減兵權一事,衝撞了陛下,也冒犯了鎮國侯。如今老臣才知道衛都督為人磊落胸襟,陛下您慧眼識人,臣昏聵,特來向陛下請罪。”
盧郅隆站起身,彎下腰將金逄攙起,笑道:“寡人還是不明白,衛樞跟你說了什麽?”
“沒,衛大人沒說什麽,”金逄低著頭,半晌才似訴苦般說道:“這次出使,若非是大都督暗中相助,隻怕臣的命就搭在半路上了。”
盧郅隆一聽便猜到其中的撥著,衛樞行事一向是有先見之明,手段又是雷厲風行。盧郅隆笑道:“你不必說了,寡人知道是怎麽回事了。衛樞的言行都是寡人默許了的,寡人不受他的兵權,是拿準了他不會背叛。說實話,先前你拒官折了寡人的麵子,還是衛樞力勸寡人,一定要你入朝,這麽看來,她倒是比寡人有遠見啊。”
金逄長籲一口氣,這話他不知如何回應,隻能沉默。
盧郅隆笑笑,指著下座:“你坐下,寡人還有事請教你。”
“豈敢豈敢,”金逄謝了座,整一整衣冠,穩坐道:“陛下可是想問梁州李奘之事?”
盧郅隆點點頭,從密匣中取出一封信箋,遞給金逄,金逄接過展開,捋一捋長須,若有所思。
“陛下這一招真是高深莫測,舉重若輕,一書可退千軍萬馬。”
盧郅隆微微自得,笑道:“比衛樞的邸報如何?”
“衛大人是雷霆雨,劈頭蓋臉,把這起子糊塗的地方官說個體無完膚,”金逄捧著信箋,止不住的笑道:“陛下這是軟刀子,刀刀錐心,依我看,李奘的心哪怕是石頭做的也會開城投降,古有魯仲連,今朝當屬我王。”
盧郅隆白了金逄一眼:“你就敷衍寡人吧。”
金逄忙道了聲臣不敢,又問道:“大都督……現在何處?”
“快回來了,就這一陣兒,”盧郅隆唇邊微微揚起,忙抿抿嘴掩飾笑意。
金逄正要多問一句,隻聽見門外有人傳報:“李娛靈駕到。”
宦侍打開朱紅門,李娛靈正笑吟吟的端著一盞生薑黃芪紅棗羹,她穿著一身銀紅衣裙,頭上插一朵雪青色紗支宮花,雪白的腕子上,一對帝王綠浮雕牡丹鐲,潤得仿佛滴翠。
“陛下,妾為陛下帶來一盞補湯,是藥三分毒,妾選的都是食補,對陛下的身子有好處的。”李娛靈麵上堆笑,輕輕把那一個包銀雕花翠玉碗放在案上,碗裏殷紅的湯汁,猶如幹涸的血跡。
盧郅隆望著李娛靈,伸手用勺子在碗中攪了攪,碗中都是取了核兒的紅棗和切成萬字符的薑塊兒,盧郅隆淡淡一笑,輕輕舀了一勺,舉在李娛靈唇邊:“寡人賞你一口,你辛苦了。”
李娛靈略遲疑的片刻,就著盧郅隆的手,將勺子裏的湯飲喝幹淨,笑道:“陛下,您嚐嚐,這是妾親手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