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寒光利刃敢刺樞
“主子,咱們好好地在百玦不好嗎,幹嘛大老遠的往昂蘇國跑,”劉荀騎在馬上,貼近車駕不住的抱怨,夏日裏炎炎烈日把他原本就暗黃的膚曬得愈發黝黑:“昂蘇國那個混用的王,聽說是一個隻會在深宮之中下棋鬥雉的老紈絝,咱麽保誰不好,非要去保他?”
車駕碌碌的前行,黃銅鎏金鉚釘裝飾的窗子裏用兩尺暗花蹀躞紋的雪白絲綢簾幕遮蔽。劉荀的話如投石入海,沒有激起一絲漣漪。
金旻一手打扇兒遮著臉,一手扯著韁繩,靠近車架,附和道:“就是啊,主子,臣之前就勸說過您,不要這麽直白的殺李奘,容易落下話柄,您就是不聽。這也罷了,您說就算不保百玦,也應該找個強國來扶持,怎麽偏偏要到那昂蘇國去?一盞茶的工夫說滅就滅的一國,三樞使在哪裏的分支都沒超過五百人,你說……”
窗欞咯噔一聲響,金旻住了口,衛樞沉默了許久終於問了一個問題:“出了百玦沒有。”
金旻拱手道:“是,現在已經在百玦關外。”
車駕裏的人安靜片刻,忽然道:“誰說我要保昂蘇國?”
“不保昂蘇國?”車外的金旻和劉荀兩人頓時茫然無措,交頭接耳了許久。
“不保昂蘇國,我是要以最快的速度,消滅它。”車內傳出的聲音雖是虛渺,卻暗含殺氣,聲調雖儒氣,卻讓人一陣寒噤。
衛樞的車駕剛一到昂蘇國王城,向守城的關防遞了關傳文牒,便被官方守備團團圍住,一個守備長官模樣的中年男子立在車駕前,單膝跪地,拱手道:“敢問車駕中可是公子樞?”
金旻將手中劍鞘一橫:“你是何人?”
那人在自己胸口護心鏡上一拍:“臣乃是昂素王城關防守備官秦破。奉王令,再次恭候公子樞大駕光臨。”
衛樞坐在車中,氣定神閑的問道:“我乃閑人散客,被百玦王驅逐出境的一個罪臣,大王等我做什麽?”
“我王有命,公子樞一到王城,立即入宮麵王,不得有誤。”秦破站起身,將路讓開,抬手一讓:“公子,請吧。”
秦破話音一落,隻見城門兩名士兵將路柵欄搬開,露出坦坦蕩蕩的一條官道,秦破跨上馬,引著衛樞的車駕入城,秦破手下百十名官兵圍上來,跟在車隊附近,將金旻劉荀的馬夾在中間。
“主子,這該如何是好?”金旻湊近窗子,壓低聲音問道,一見秦破回頭監視他,便端正了姿勢,裝腔作勢的幹咳一聲。
衛樞打開車窗,側目望著金旻,金旻麵容緊繃,如臨大敵,他雖然也經曆過許多風浪,但多是和那些仕途中人相鬥罷了,麵對王侯將相,他總是心虛氣短。
“瞧你怕的那個樣子,”衛樞低聲斥責一句,冷笑道:“拿出世家公子的氣度來,昂首挺胸,別叫人看來笑話。”說著哢的一聲,將車窗緊閉。
金旻扁扁嘴,端正了身子,勉強做出幾分傲氣來。側目打量著昂蘇國王城的街市,雖說不算繁華壯麗,卻也還拿得出手,阡陌交通,整齊劃一,格局雖小,卻也五髒俱全。
不知過了許久,聽見車外,秦破的洪武有力的聲音響起:“公子,請下車吧。”
侍從打開車門的一刹那,車中飄出一股淡淡的沉水香的氣味,衛樞頭戴麒麟包銀羊脂白玉冠,銀線編織的垂蕤係在下顎。一襲雪白襴衫,用寶藍絲線摻金線繡的雲氣紋,腰間玉帶由十二塊核桃大小的羊脂白玉雕了十二花色拚接而成,垂著一掛麒麟星辰青金石穿薑華玉禁步。腰間掛著衛王劍,和一個平金織蓮花紋軟香荷包明黃穗子,調理柔順。
出宮相迎的乃是一個年近花甲的老年人,穿一身宦官的衣裳,手中捧著浮塵,昂首挺胸的立在宮門口。他雖年老,卻精神十足,皮膚白皙油光,樣子憨態可掬。
“這位可是,啊咳咳,”那老年人幹咳了一聲,捏著嗓子問道:“這位可是公子樞?”
衛樞打量著麵前這個不像宦官的宦官,拱手禮遇道:“鄙人衛樞,有禮了。”
老人上下打量著衛樞,端詳著衛樞的周身,從發冠到鞋麵兒,細細的觀察了一遍,看的衛樞也覺得異常。
衛樞試探道:“這位老公,您在看什麽?”
老人見衛樞問他,便挺著了腰杆兒,笑吟吟的望著衛樞:“久聞公子樞風雅,是個翩翩少年,而今一件,果真是名不虛傳,目光如炬貴不可言呐。”
衛樞輕笑一聲,撣衣下拜:“草民衛樞參見昂蘇王,請恕草民不敬之罪。”
老人先是一愣,繼而發出敬佩而驚訝的神情,爽朗大笑道:“果真是聰明睿智,實在是傳聞不虛,你怎是到寡人是昂蘇王?”
衛樞垂下眼瞼,編了一個連自己都不相信的答案:“這身老公的衣裳雖然破舊,卻掩飾不了陛下您的貴氣,陛下雖然有意隱瞞身份,卻不經意透漏出不俗的談吐。草民不才,也曾見慣王侯將相,故而能識陛下。”
衛樞說罷,無意間撇過昂蘇王手腕上的一串玉髓手串,手串係繩的紋路正是昂蘇國王室特有的,也便是說,除了王族,沒人能用這件飾品。
昂蘇王的氣度確實比盧郅隆差遠了,若非是看見那件手串,衛樞死也看不出他是昂蘇王。當年衛樞初次見到盧郅隆的時候,他還隻是昱忞侯,但那種天生富貴的氣度讓人望而生畏,言談舉止,至今難以忘卻。
昂蘇王笑著,指著衛樞,說道:“寡人聽說過,當年你和百玦王盧郅隆初次相逢,你一眼就看出他的君王命。當時寡人還在懷疑傳聞有誤,而今看來,公子樞果然是明悟之人。”
“大王謬讚了,令草民誠惶誠恐。”衛樞一拱手,自謙道:“草民是落魄之人,被君王驅逐出境,流落在外,大王一言,讓草民倍感恩榮。”
“來來來,”昂蘇王拉著衛樞的手腕,把他帶進自己的書房,這間書房裝飾的實在簡陋,就連百玦鬱金堂的偏殿都比它富麗堂皇。
昂蘇王把衛樞讓在賓座,自己則去後殿換下了這件宦官服飾,衛樞一個人坐在書房內,不由得無言以對,天下荒唐之事見的不少,如此荒唐的君王還真是頭一份。
昂蘇王換了一件常服,坐了正位,叫內侍上茶,衛樞接了,不知所措的坐著一言不發。
昂蘇王喝了口茶,恰似心血來潮似的問道:“寡人聽說公子樞是因為執意處死一名叛國罪臣,方才獲罪?”
衛樞道了聲是。
昂蘇王又道:“公子就不覺得心裏委屈,或者,為何不再尋一國,謀國為政,一雪此恨啊?”
衛樞笑道:“正有此意。”
昂蘇王眼珠一轉,試探著問道:“久聞公子樞是縱橫天下的名士,見多識廣,寡人有一事不解,不知道公子能否不吝賜教?”
衛樞謙遜一笑,拱手道:“大王抬舉,如果草民有幸知道答案,已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昂蘇王將一封奏折推到衛樞麵前,道:“公子請看,如果寡人照著執行,可好?”
那封奏章是勸說昂蘇王改風易俗,全盤學習百玦,以達到強化昂素人的目的。
“陛下不能這樣做。”衛樞輕聲道:“人之所以會迷失方向,是因為他失去了自我,國家也一樣。”
昂蘇王心中隱隱不悅,板起麵孔道:“公子難道認為,弱國不應該效仿強國嗎?還是另有意圖?”
衛樞凝望著昂蘇王,她的眼睛深邃的如一潭春水:“中行說說過一段話,匈奴人眾不能當漢之一郡,然所以強者,以衣食異,無仰於漢也。今單於變俗好漢物,漢物不過什二,則匈奴盡歸於漢矣。北魏之亡,未嚐於此無幹。”
昂蘇王聽著聽著心裏一陣慌亂,他忽然覺得盧郅隆驅逐衛樞是有道理的,一個君王不可能把衛樞這樣頭腦的人長留在身邊,他一旦掌權,隨時隨地可能變成一把利刃。而這把利刃即便不刺向它的主人,也會讓他的主人感到畏懼。
“那依照公子所見,寡人應該如何才能中興昂蘇?”
衛樞站起身,在書房中緩緩踱步,最後站在格子窗投進了陽光碎片中,一打扇兒:“草民倒是有一個辦法,隻不過這辦法隻有一人能夠做到,不知道大王您敢不敢啟用此人?”
“這人是誰?”昂蘇王一咕嚕站起來,快步走到衛樞近前,急不可耐的問道:“寡人到哪兒能見到此人?”
衛樞收了扇子冷冷一笑,拱手道:“草民不才,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草民,大王敢用否?”
昂蘇王一陣躊躇不安,他也是左右為難,衛樞的名聲著實讓人聽著心裏癢癢,他雖然不是什麽明君,但如有一人能轉瞬間把弱國變成強國,讓他在亂世之中保住祖宗基業也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好事兒。隻可惜,衛樞被盧郅隆驅逐出境的事兒,傳的沸沸揚揚,現在便既啟用衛樞,明擺著是和百玦交惡,惹怒了百玦,難保沒有滅國的危險。
“大王不必如此糾結,”衛樞笑道:“如果大王敢拜草民為卿,草民敢保證,一年之內,讓昂蘇國國力大增,還可讓百玦王沒話說。不過拜與不拜 ,全在大王一念之間。”
“這這這,”昂蘇王左右為難,半晌,篤定了決心:“隻要公子你說到做到,寡人願意冒這個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