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亡國多自毀長城
秦浟默默站起身,出迎時的傲然風骨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些許惆悵和無盡低落。他抖落抖落膝上的塵土,長籲一口氣,搖搖頭,終於把注意力集中在衛樞身上。
“你就是百玦的鎮國侯小千歲,衛樞,衛都督?”秦浟無神的望著衛樞,昂蘇王的架子擺的讓他著實難堪,同殿為臣的衛樞麵前栽了麵子實在令人尷尬。
“可臣現在是,昂蘇國的上卿了。”衛樞聽他話音兒裏透著疑慮。聽此一言,便知秦浟也是謹慎小心之人,識人慧眼不亞於百玦名臣金逄。衛樞露出友善的微笑,秦浟凝視著衛樞的漆黑如夜的雙眼,仿佛執意看清他心底的秘密。
是啊,衛樞曾經何等顯赫,也是當朝權臣。一朝獲罪,說貶就貶。於情於理,都是說不通的。
衛樞做出幾分童趣,目光流轉,靈氣十足,抖抖肩上獸頭肩甲,笑著進了軍營。
秦浟列在陣前,拔劍一指,傳令官將手中一杆兩人多高的帥令旗牌左右搖擺兩下,鍾鼓黃銅便齊聲鳴奏起來。衛樞揉揉耳朵,冷眼觀瞧。
昂蘇王坐在高台之上,麵上帶著笑意:“衛卿家,你看,昂蘇銳士,是否雄壯?”
奔騰的馬隊隊列不整,馬匹也高矮不一,顏色種型都不整齊。甚至有些還是烈馬,奔跑不足百裏就會速度減慢。衛樞強忍麵上難色,伸手捋捋眉毛,掩住了緊蹙的眉頭。這種隊伍,實在是難以抗敵,就算加以訓練,三五年內都未必有所改觀。
秦浟識人,知道衛樞的底細,也知衛樞掩麵是為了強忍不屑,這樣的態度雖然可以理解,卻讓人心裏不甚爽朗,索性諷刺道:“衛大人曾是百玦的鎮國侯,又是大都督,昔日,曾聽聞,在百玦,見鎮國侯印如見國璽。您當然是……”
“是麽,怎麽著?秦愛卿也想獲得這樣的殊榮嗎?”
昂蘇王暗伏慍色,低沉一句話,冷冽如同冰山之水,叫人從裏到外冒著寒氣,生生打了個激靈。秦浟見狀不敢多言,隻道了一句不敢。把後半句諷刺衛樞的話,咽回肚子裏。
“大王,請恕臣魯莽,這樣一支軍隊,雖然不算所向披靡,到也悍勇,堪當一用。”衛樞說著,瞥了秦浟一眼,這話原是故意說給他聽的。繼而指著騎兵道:“馬匹雖然不是上乘,卻不耽誤事。隻看,將兵之人,會不會打。”
“此話當真?”昂蘇王站起身,一時倍感使命,王朝榮辱的豪情也襲上心頭。
“臣願立軍令狀。”衛樞一拱手,當年叱吒風雲的小千歲依舊意氣風發,仿佛生來就是為了戰爭。秦浟見昂蘇王實在不肯禮遇下臣,也無可奈何,一甩披風,直欲退下。
“站住!”
秦浟僵在木階上,背上隱隱的發冷,艱難的轉過身。
“給寡人拿下!”昂蘇王一指著秦浟,左右羽林便直撲上去,秦浟不敢抵抗,被死死按在地上,羽林用手狠狠按下他的頭。秦浟不住掙紮,脖子勉強撐起:“陛下,陛下,臣所犯何罪?為什麽要這樣對待臣下。陛下,臣不明白!”
昂蘇王攏住自己的衣袖,繞過桌案:“不明白,哼,把他的頭抬起來!”
羽林抓著秦浟的頭發,頭發扯著頭皮,將眉眼吊起,麵目猙獰無比,仿佛來自地府冤屈的惡鬼:“陛下,是不是聽信了奸臣的讒言,陛下,衛樞是小人,他的話不能信啊,陛下,衛樞原是百玦的鎮國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怎麽可能說廢就廢,就算是被廢,怎麽會千裏迢迢的到昂蘇國來。陛下,其中有詐,不可不防,不要聽信奸臣之言,自毀長城,到時候追悔莫及啊!”
衛樞怡然自得的站在高台一側,一言不發。
秦浟憤恨無比,掙紮著要撲向衛樞,幾次掙揣都被羽林按住,於是破口大罵:“卑鄙小人,你這霍亂天下的罪人,你蠱惑君王,罪無可恕。識相的話,就趁早磕頭謝罪,滾出昂蘇!不然,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夠了!”昂蘇王一揮衣袖,流光水滑的段子麵迎著高陽一閃,四下裏重歸寂靜:“出言如此惡毒,你說衛樞是奸臣,難道寡人是偏聽偏信,無道暴虐的昏君嗎?”
秦浟一時變了顏色,連連磕頭:“臣,萬死不敢有此意,隻是衛樞實在可疑,他是奸臣,陛下定然聽了他的讒言,才會對臣生出如此嫌隙!”
昂蘇王瞥了衛樞一眼,衛樞立在一旁,仿佛眼前的一場打鬧和自己無關,如隱士高人一般大隱於市。
“難道,你貪墨軍餉的事,也是衛樞誣陷的?”
“這,”秦浟慌了神,一時舌頭打結,惶然無措:“臣,臣……”
“你是什麽人,寡人最清楚不過了,”昂蘇王已是將厭惡都寫在了臉上:“貪汙軍餉,辱罵君王,不知悔改,罪加一等。拖出去就地正法,用他的首級祭旗!”
一句發落剛剛說出口,皮甲的銳士登時如同脫了韁的野馬,逼近獵物的狼群,黑壓壓的一片圍了上來。手中握著鋒利的青銅劍,臉上帶著血氣方剛的桀驁,和征戰多年,難以抹去的騰騰殺氣。
昂蘇王收不住場,喝道:“幹什麽,都要反了,你們想造反嗎!”
為首的一個郎官叫道:“陛下,大都督征戰多年,為國為民,守衛邊疆,臨末了就落了個這個下場,我們不服,”橫起劍鋒,鋒銳直指衛樞的胸口:“這個人有什麽能耐,憑什麽取代我們都督,陛下這樣做,恐怕會讓將士們寒心!”
眾將士齊齊喊道:“我們不服!”
昂蘇王瞪起環眼:“寡人的詔令,豈是一個郎官可以左右的?再有鬧事的,拉出去一並處死!”
“且慢,”衛樞雙手攔著郎官和披甲人的劍刃:“容我說幾句話。”
郎官一抖手中寶劍,劃破空氣的嚶嚶之聲,如雛鳥一聲啼鳴:“滾開!”
衛樞雙目一眯,寒凜凜的神情如同吐著芯子的毒蛇,衛樞輕輕抽出腰間佩劍,劍刃出鞘摩擦之聲,襲擊著每一個人的心弦,說時遲那時快,衛樞出劍一擊,當啷一聲,郎官手中青銅劍隻剩下半截兒,幾縷灰黑的髭須如一片枯葉飄零。隨著劍鋒入鞘的一聲冷冽的聲響落地,回歸一片死寂。
“我可以說話了嗎?”衛樞眼中寒光一掃,眾人都不敢上前,隻持劍站在原處,驕橫之氣蕩然無存。
“你們不認得我,不服氣,這可以理解,我告訴你們我是什麽人。”衛樞握著劍柄,不怒自威,穩如泰山:“我是衛樞,現在我夠不夠資格做都督?”
衛樞的名頭列國傳遍,提起這個名字,就算是黃口小兒也能唱出於他有關的民謠。棋操六局的絕頂高手,天下謀臣最大的敵人,不僅因為他聰明,還因為他年輕,不論從鬥智還是消耗時間,都難以站他的上風。
“我再告訴你們,為什麽要抓秦浟,”衛樞見麵前的將官們畏懼自己的名聲,便打起了感情牌:“他貪墨的是軍餉,是你們用性命,血汗,換來的銅錢。”
“我再告訴你們,什麽叫忠臣,”衛樞向昂蘇王坐著的方向一拱手道:“能富國強兵的就是忠臣,若隻會守城,屍位素餐,算什麽忠臣?”衛樞雖然傲,但是傲的有資本,眾人也是無話可說,都低頭思量去了。
衛樞說罷,轉過身來,朝著昂蘇王單膝跪拜道:“陛下,臣請陛下,暫時不要處死秦浟,將他革職收監。待陛下親征得勝,班師回朝,再殺他,才算是讓這等冥頑不靈的老臣,死的明白。”
“好!”昂蘇王站起身,一手接過從秦浟身上抽出的兵符,托在手中:“衛卿家言之有理,寡人決意親自出征。”
禦駕離開喬奇營的時候,頭上高飛的鴻雁,仿佛又一次訴說了,前程坎坷的一代人,悲苦的命運。
車駕原路返回,往王城去了。禦駕後,拉著衣架囚車,裏麵裝的是秦浟,囚車把人的頭別再車外,車內又伸不直手腳,隻能一路彎曲著膝蓋,十分折磨人。
衛樞故意拖慢的坐騎的速度,蹭到囚車旁,用馬鞭子指著秦浟,吩咐押送士兵給他鬆開手腳。
秦浟怒道:“不必了,道不同,不相為謀,更不想受你著假仁假義。”
“假仁假義?”衛樞冷笑,扯著韁繩,道:“我衛樞若真是假仁假義之人,你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我衛樞要真想害你,犯得上費這麽大勁兒?可笑之極。”
“那你想做什麽?”囚車壓過一塊石頭,囚車蹦了蹦,顛得秦浟幾次把下巴撞在囚車上。
“我不想做什麽,就是,教教你,怎麽為官,怎麽為將。”
秦浟白了一眼,啐道:“你那麽明白,不還是被百玦王驅除出境了,惶惶然如同喪家之犬,還在我麵前擺譜,你我不都是一樣人嗎?”
衛樞側目,蔚然笑道:“是麽,那我們就拭目以待,看一看,到底什麽叫仕途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