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1998聖誕夜2
陳可的肩膀被於雷環繞著,兩個人再度朝來時的方向走去。平靜,快樂,就象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過。
存在決定意識。但意識可以讓存在變得虛無。
是他的存在,讓他意識到了快樂;
是這份快樂的意識,讓一切痛苦的存在變得輕如鴻毛。
風雪是如此逼人,但那兩人卻有意不緊不慢地在街上走著,就好象他們要挽回今晚這一段失去了彼此的時光。
已經過了子夜時分,可當他們來到小酒樓的時候,裏麵卻正達到了熱鬧的頂點。陳可在門口站定了,呆呆地看著,聽著,雪已經在他烏黑的頭發蓋上了薄薄的一層。
“進去啊,怎麽了?” 於雷把胳膊從他肩上放下來,奇怪地問道。
“煩這些人。”陳可依然直直地透過玻璃窗,注視著屋內的觥籌交錯,歡歌豔舞,“不想進去了,隔壁買兩瓶啤酒外頭喝吧,就咱們倆,成麽?”
於雷笑了笑,一聲不吭地到隔壁小賣部買了兩瓶燕京,開了,遞給陳可,跟他痛快地碰了一下,仰起脖子直直地灌了一大口。
“爽!”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叫了出來,相視而笑。
於雷沒有帶手套,隻好把瓶子在左右手間來回地交換著,好減少一點凍傷的危險。陳可把瓶子拿在左手裏,將右手套摘了下來,遞給於雷。
於雷把黑色的皮手套帶上,作握拳狀,笑道:“象不象終結者?”
“真像!像恐龍的終結者。”陳可喝了口酒,笑著說。
“小心我把你終結了!”於雷一邊往西門溜達,一邊不住地跟陳可打趣。
路上,於雷還是忍不住問了張韓的事:“她怎麽沒跟你一起回來?” 於雷暗暗詛咒她是摔折了手,或者突發急性闌尾炎,最好半年六個月別出現在陳可麵前。
“不是說我暈車麽?就一個人先回來了。她還要去唱歌呢。”陳可如實說道。
算她運氣好!於雷憤憤地打了個響指。
兩人拿著酒瓶往西門裏走,被保安給攔住了,或許是這副終結者的打扮太不象好人了吧。陳可亮了亮學生證,順利通過了“安檢”。
他們穿過貝公樓前的華表,朝熟悉的未名湖進發。
湖水早已凍得實了。不知是誰留下的蠟燭,還剩下短短的一截,湮沒在了冰雪裏。
陳可抬起手看了看,剛過一點。西北校園還不算沉寂,時不時有男男女女、女女男男從他們身邊走過,笑聲連連。
兩個人漫無目的地走,總有一個人要指引方向,而這回是陳可。他厭倦了在主道上與人們擦肩而過,便順著左手邊的石階爬了上去,於雷在後麵跟著。陳可來這兒的次數不多,黑糊糊的,也不知道前麵有些什麽,但總之是一片沉靜,沒有人聲嘈雜,沒有歌舞喧嘩,這樣就夠了。直走到跟前,才看清了石碑上的字,原來是斯諾的墓。
一個象火一般熱烈,卻又象水一般冷靜的地方。
這位先生在生前所求不多,對身後的要求到是很高。棲身在此的他,應該是滿意了。
“中國人民的老朋友,”陳可念道:“埃德加·斯諾先生之墓。”
於雷“噗嗤”一聲笑了,他想起來了初中時候的荒唐事。那次在政治課上,“老師太”正在闡述鄧公的治國方略,情到深處,她不禁地吟道:“我是中國人民的兒子。” 於雷在下頭嘀咕了一句:“我就是中國人民。”全場頓時哄堂大笑,把師太的臉都氣綠了。於雷因此被叫到辦公室訓了半小時,走的時候嘴裏還冒了一句:“媽的,我爸以後絕不認你個孫子。”
“你可真夠壞的。”陳可笑著看於雷滑稽的表情。
“啊,對了……”陳可似乎想起來了什麽,“我有禮物給你。”
禮物?他給我準備了禮物!於雷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
陳可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個小瓶子,於雷接了過來:HUGO BOSS。
“我把包裝扔了,這個可絕對沒有用過哦,剛買的呢。”陳可一邊解釋,一邊把瓶子拿了過來,把裏裏外外的封裝打開,拉過於雷的手,倒了一點抹在他腕子上,“聞聞,這一款味道很淡,應該滿適合你的。”
一股沁人的古龍水味透著冰雪的清香撲麵而來。
“好聞……” 於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讓他顫抖,“我……本來是想著要給你買禮物的……”他結結巴巴地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陳可笑著搖了搖頭,想起了晚上張韓所說的話:“本來也沒指望你個小白眼狼。再說了,聖誕禮物的意義根本也不在於收到了什麽,而是……”
“是什麽?”
“而是……在於你想讓你……收到你禮物的人開心,僅此而已。”
陳可怎麽也沒法照著張韓的原話開口,但就這樣,他也已經羞得麵紅耳赤了,好在天色幫他遮掩了下來。
於雷傻了。
沒錯……聖誕禮物的意義不在於獲取,而在於付出。如果我真心地喜歡一個人,就應該讓他收到我的禮物,讓他開心,這是底線,不論他和誰在一起。
除了他,還有誰能配得上那般高貴的顏色?
我知道那件禮物是適合他的,我也知道那會讓他高興。可是,隻是因為他沒有和自己共渡佳節,我就毫不猶豫地扭頭把本來應該屬於他的東西送給了別人。
於雷,你不覺得羞愧麽?你真的愛他麽!還是愛你自己?
“怎麽了?不會是過敏吧?這上頭不是標著ALLERGE TESTED麽?” 於雷一動不動地盯著HUGO BOSS的小瓶子,其神情之不自然讓陳可有些擔心。
於雷轉過身子,正對著陳可,把脖子上的圍巾摘下來,圍在陳可的風衣裏麵。
“還真當真了呀!我跟你開玩笑的……不用非得還我點什麽呀!”陳可一邊說一邊去摘脖子上的圍巾。
於雷強行把陳可的手拉開,一聲不吭地再次把圍巾圍好,繞了一圈,仔仔細細地打了個結。
“嗬嗬,穿風衣就用不著打這麽複雜了,你……”陳可抬起頭,頓時沒了聲音,張著嘴,吃驚地看著於雷,“我剛才是跟你開玩笑的啊……我要是真拿你當白眼狼就不會送東西給你了……我錯了還不行麽……”
於雷被逗笑了,趕緊擦了擦不爭氣的眼淚:“風大,一吹就淚眼,誰還那麽開不起玩笑啊!不過……嘿嘿,你還挺會哄人的麽!”
“我錯了還不行麽~” 於雷捏著嗓子打趣陳可,尷尬的空氣一掃而空。
陳可本來就正兀自害羞著,被於雷一激,更是漲得滿臉通紅,追著於雷一路臭揍:“你等著!看我以後再好言好語地跟你不跟了!你個臭彈!悶彈!連鳥都炸不死的爛魚雷!!!”
於雷跑了一陣,轉過來討饒,張開雙手要來抱陳可,卻冷不防被他一把擰到了背後。陳可別著於雷的右臂,把左肘架在他頸背上,得意洋洋地報他的一箭之仇:“說,說大哥,我再不敢了,再犯你就打我屁股,快說!”
“我是你哥!我打你屁股!” 於雷在陳可身下徒勞地掙紮,嘴上還兀自逞強。
“呀喝?哥哥,識時務者為俊傑!就聽當弟弟的一回,快說了吧。”陳可邊笑著邊在手上加了兩分勁。
“我說!你……你……放……放手!” 於雷疼得亂叫,隻好嘟嘟囔囔地把話重複了一遍,心裏暗暗盤算著怎麽能把便宜再占回來。
“饒了你了。”陳可在於雷屁股上拍了一下,笑著放了手。
於雷好半天才把腰直了起來,陳可在旁邊笑嘻嘻地幫他捶背。他瞥見陳可腳下的皮鞋,心中頓生一計。
於雷唧唧歪歪地往前走著,裝模做樣的好象徹底投降了似的:“我以後可不敢惹你了!簡直是個蠻子!”
瓦解敵人的戒心是作戰的第一步,人家勾賤還吃過大便呢,我裝這點孫子算什麽呀!
走了一會兒,雪停了。於雷假稱腰酸,想回去睡覺了,於是便建議兩個人幹脆從湖麵上穿過去,還節省些時間。
“就這麽走吧,晚上走湖上總還是有點不放心。”陳可對於雷的陰謀毫無察覺。
“少來了,你沒看現在這天!再是什麽聖水也給它凍住了。” 於雷成功地打消了陳可的顧慮。
剛上了湖麵,陳可就感到情勢不妙,於雷在前頭健步如飛地帶路,自己腳下的皮鞋卻一個勁地打滑。
“慢點!我這鞋不好走著呢!趁早還是上去走吧,咱們快跑兩步,一會兒就到了。”陳可叫到。
“沒事!我扶著你走。” 於雷心中竊喜,不動聲色地走了過來,抓住了對麵男孩的手,往自己身前一帶,陳可一個趔趄,再順勢往後一推……
隨著一聲慘叫,陳可就此倒地。於雷趁著他還直哼哼的時候,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兩隻手,固定在耳後,接著整個身子壓了上去——隻要一碰上體重的較量,陳可就隻好交槍投降了。
陳可徹底地失去了反抗能力,任他擺布。
“哥,我真的知道錯了,你饒過我吧。”
“不行。”
“救命啊!HELP!HELP!”陳可見軟的不行,隻好發動輿論攻勢。
“你再不住嘴我就要堵啦!” 於雷威脅道。
陳可趕緊把頭扭到一邊,一邊笑一邊大聲地呼救。
於雷一不做二不休,趁著陳可歇氣的功夫,直直地把唇貼了上去。
他的唇溫暖而濕潤,有股淡去的唇膏味道,也有一點淺淺的酒味。事態的發展超出了想象,陳可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麽對付,隻是呆呆地躺著,雙手依然放在耳後,完全沒有意識到它們早已失去了束縛。
於雷的雙手環抱著陳可的腦袋,雙唇緊緊地與他重合,一動不動。
陳可不知道自己是該閉上眼還是該繼續誇張地睜著,隻是不知所措地眨來眨去。這個懲罰可來得夠玄的呀!這個玩笑也開得太過了吧!
如果這是個玩笑的話。
就在這天雷試圖勾動地火的一刹那,冰下傳來了“喀啦”,“喀啦”的聲音。於雷把唇移開,從大約十厘米左右的高處驚恐地看著陳可,陳可也以同樣的眼神回看過去。
“啊!!!!!!!!!!!!!”兩個人發一聲喊,爬起來奔命去了。
“都是你個白癡!”陳可抖落著滿身的冰渣子,“搞什麽東西嘛!”
“那也是你先挑起事端嘛~” 於雷心滿意足地爭辯道。
陳可瞪大了眼睛,嘴氣得撇到一邊,湊過去揪著於雷的領子:“我挑起什麽事端了!我又沒有……又沒有那什麽你!”
“那什麽?” 於雷笑著往後退。
陳可放了手,紅著臉,在路邊上坐了下來:“你自己知道!”
“別那麽當回事啊!就親一個又怎麽了?所謂感情深,一口悶,感情新,一口親嘛!” 於雷盡量往輕鬆的地方解釋。
“放屁!你和北京猿人還感情深呢,也親去呀!”
“你來自雲南元謀,我來自北京周口,讓我牽起你毛絨絨的手……” 於雷一個人在邊上樂起來了。
“嚴肅點!”陳可斥道,“我是不知道你們上海小孩有什麽特殊習慣,我跟我女朋友處了兩年都沒幹過這事呢!”
“什麽‘幹’啊,‘這事’的!別人聽見影響多不好!” 於雷暗自好笑,心裏又有點惴惴,“你女朋友?”
“早散了。不要扯開話題!”陳可繼續把握話語的主導權。
於雷鬆了口氣,他還是第一次聽說陳可有過女朋友的事,心裏多少有些不快,但轉念間又狂喜了起來:“也就是說……你這是第一次親親啊?”
陳可白了他一眼,於雷縱聲大笑了起來。
“笑什麽笑!”陳可也樂了,但還是盡量屏住了氣,繼續擺出震怒的表情:“我倒不是覺得初……那個什麽有什麽大不了的,反正第兩百萬次也就隻有一次,隻是你要我怎麽跟人說嘛!哦~要是人家張樹問,陳可,你第一次給誰了?我說,哦,就那誰麽,你也認識,於雷啊~象話麽這!”
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於雷趴在路邊笑個不住,任是陳可怎麽捅他也停不下來;陳可一邊說著,一邊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兩個人象神經病一樣在冰天雪地的湖邊上笑成一團。
往宿舍走的時候,陳可憋了一路,最後還是傻傻地問了一句:“那什麽北京周口的後頭一句是什麽呀?”
“你來自雲南元謀,我來自北京周口,讓我牽起你毛絨絨的手,” 於雷笑著拉起了陳可光溜溜的右手,“是愛情讓我們直立行走。”
是愛情讓我們直立行走。
《未名湖畔的愛與罰》裏,祁航最喜歡的章節就是這兩章,於雷的心碎和失而複得的重生,以及於雷和陳可的初吻比任何浪漫的愛情都要浪漫。
祁航並不知道,林鵬那晚喝醉了,他並沒有見到稱戈。第二天林鵬睜開眼,林鵬見歐陽明正衝著自己笑。陳伊森說他昨天半夜跑到外頭吐了一陣,現在林子虛還在外頭拖地呢。
“那味兒……”陳伊森說,“我簡直就是被你給熏起來的。”
歐陽明也湊到床邊上,尖著嗓子說:“親愛的,你醉了,讓臣妾來服侍你。”接著就逮著林鵬的渾身上下到處撓他癢癢。林鵬笑了半晌,覺得還是暈得不行,隻好趕緊求饒。
“我暈得緊哪,您行行好給我倒杯水來行麽,嘴裏澀。”
“那是,都是稀鹽酸哪。”歐陽明一邊倒水一邊說,把水接過來,遞給林鵬:“這種喝法我都撐不住,你可注意著點。”
林鵬心裏充滿著溫暖,他掙紮著下床,拿手碰到臉,一陣疼痛,失聲大叫。
“你昨晚摔了一腳。”
“你小子咋不多喝,喝了也摔一下。”林鵬開著玩笑。
“我喝多了,估計咱倆都挺屍荒野了。”歐陽明笑著看著林鵬。
稱戈興衝衝地推開門,卻隻看見林鵬可憐巴巴地躺在床上,臉上一塊淤青和血漬。
“怎麽了!”他兩步衝到了林鵬跟前,察看他的傷勢。
“沒什麽,不小心摔著了。”
稱戈不忍心再往傷處看去,他在床邊坐下,輕輕地拂了拂他的頭發,從口袋裏掏了一個小小的卡通熊出來,遞給他:“沒什麽好的,就買了這麽個玩意,送給你。如果你不喜歡,你就扔了。”
“說什麽呢!”林鵬斜了他一眼,“我捶你啊!”
“你咋這麽不小心!”稱戈又問。
“嗬嗬,我這是自作自受啊。”林鵬笑著說。
歐陽明看著林鵬,眼神冷峻。
“我帶你去包紮一下吧,留了疤就不好了。”
“不用啦,他們有車,而且又是一個宿舍的,比較方便。”林鵬的回答比較符合有理性的邏輯。
“我有背啊。” 稱戈笑著辯解說。
“拉倒吧,就你!”林鵬笑著說。
從那次以後,林鵬就躲著稱戈了。起先,稱戈在晚上還有時去找他,後來夜裏也難有見麵的機會,就連發給他的短信都回得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