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幻滅,新人留下的秘密
一年前
“啪”的一聲,茶杯被擲在地上,裂成了無數碎片。
“就這個成績還被人稱為市隊?!少給我在這裏丟臉了!今年寒假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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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這是怎麽了?發這麽大的火。”戴眼鏡的男教練小聲問身邊的同事。
“你看昨天的新聞。”同事指了指桌上的報紙,最後一屆遠東運動會,日本隊一勝兩負慘淡收尾的標題占了整個頭版。“院長大概也被施加了不少壓力。”
戴眼鏡的教練發出一聲感歎,“這也是急不來的啊,印象當中,日本隊好像就沒贏過。”
“你瞎說什麽大實話呐。”
“——還有你們!”院長大吼著指向竊竊私語的兩人,“四年一次的招生怎麽到現在都還沒動靜!別再像之前那樣盡是招一堆退役的棒球選手充數!隔壁文科高校都已經有四支完整的足球隊了,如果被他們比下去我這麵子往哪裏擱!”
兩個教練趕緊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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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的招呼聲打斷了辦公室裏怒吼,“抱歉打擾一下。”來的人不過是個其他院係負責傳話的小輔導員。
“提醒我去參加教工大會嗎?”院長一改剛才盛怒的麵容,“我現在就過來!”
全然無視了輔導員“不用這麽著急”的小聲辯解,拎起辦公桌下的禮品袋,朝幾名學生撂下一句“把碎片打掃幹淨!”追上了小輔導員離開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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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緊去訓練吧,難道還真想寒假裏留下來練球?”同事叫走了自己班的球員,讓他們不要因為沒被院長點名打掃衛生而露出過於幸災樂禍的表情。
“你們也是!”戴眼鏡的教練招呼了自己的球員,“你們不是為了看院長的臉色而進市隊的,做你們該做的事!”說著,自己清掃起一地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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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幻滅,新人留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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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經曆過那個差點釀出事故的台風天以後,我們沒有再對山田和知念何時能夠歸隊而過分執著。既然對方花下大價錢雇傭他們,恐怕至少會把他倆留到聯賽結束。多想無益。
但我沒有猜到的是,別說聯賽沒結束,就連缺少了主力的我們都還未淘汰出局,他們就回來了——理由竟是對方校隊閃電解散!我們感到非常驚喜,而當初把他倆派出去的女教練在目睹他們回歸的時候,更是驚詫到說不出話來,從那以後幾乎都沒敢在我們麵前發號施令。
因為這實在讓人難以置信!就連同學之間也在傳,山田和知念的加入,與對方球隊的解散有關。
作為他們的隊友,我自然提醒身邊的同學不要傳播這種沒有依據的謠言。但心裏還有點好奇,私下問過知念關於它的真相。
“那並不是謠言。”他悄悄地告訴我。但他也向我保證說,他們沒有做壞事,隻是要等到他畢業的時候才可以對我明說,也就是兩年後的四月。
我隻當這是知念在被逼急的情況下說出來的期限,意識到了那可能確實是個難以啟齒的話題。因此之後也沒有再提起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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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度過了高中的最後一個秋季。回想這半年多來,難過的回憶刻骨銘心,快樂的經曆又寥寥無幾。或許畢業以前,都是這樣的吧。
也該懂得知足了,高中時代還踢過校隊,夠吹噓好一陣子的呢,就這樣結束了也不算太過遺憾。我們幾個學長之間,開始相互討論起各自畢業後的打算。
校隊出了那麽多事,校方過分嚴厲地懲治球員、不管當事人意願地“租借”球員,我們多少已經對學校有點失望了,即便有薪水領,也沒有太多想在畢業後繼續留校隊的打算。有岡與我想法相似。伊野尾已經在準備高考了,肯定不會留在校隊。藪和八乙女出於責任沒有說過消極的話,但能看得出他們也在硬撐。總之,大致的想法是為校隊踢到畢業,然後與校方好聚好散。
帶著這樣的心情,我們繼續參加組成校隊以來的第一次高中生足球聯賽。有了山田和知念的回歸,我們這支隨時可能會被淘汰的球隊又在聯賽中站穩了腳跟,即便遭遇到更強大的對手,也沒有了前些日子的迷茫和不安。硬碰硬地拿下幾場比賽之後,發生了也算是在常理之中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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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由山田踢進對方兩個球的比賽在長哨中落下帷幕,兩個看上去像是教練的男人朝山田走來,“做前鋒的,請你留一下。”
雖然與我們其他人無關,但大家也知道這兩人看著不像是我們學校的老師,一起圍上去看了個究竟。
“你踢得很不錯,聽說其他學校還花錢雇過你呢!”一個戴眼鏡的老師對他說道,“願不願意來市隊?”
市隊啊,一個多麽敏感的話題。這是中島曾經的夢想,隻可惜他已不再是前鋒。市隊真的來我們校隊裏挑人了!
能被選拔的往往都是前鋒這樣顯赫的角色。雖然進入市隊之後,很大可能性隻能踢中場或者後衛,遠沒有在校隊裏做前鋒那般自在,但市隊卻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領域,哪怕做替補也去得起勁。
我們不約而同地為山田送上掌聲。雖然有點不舍得,但也為他感到高興。這與先前的外派有本質的區別,這次是名正言順地步上令人羨慕的名選手生涯。
山田還沒來得及做出答複,迎麵走來的校領導就示意要與那兩個男人借一步說話。沒錯,提拔運動員需要征得校方的同意。兩分鍾後他們回來了,麵帶微笑,看上去一切都已談妥。
“兩名前鋒我們都要!”他們指了指山田,以及臨時擔任第二前鋒的新人。
這真得歸功於校方。校隊被市隊選拔是一種莫大的榮幸,校方自然希望更多的人被選拔。這下可好,買一送一。那新人可真是趕上了好時候,我看他激動得都快要叫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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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允許我拒絕!”山田向在場的所有人表明自己的態度。那拒絕人的情形,與他拒絕擔任第二前鋒時如出一轍。
“這種都會拒絕,怕不是市隊的邀請都滿足不了他的野心……”伊野尾小聲嘀咕了一句。大家吵鬧著讓他不要瞎說,山田趁亂給了他一記鋒利的眼刀。
“你是說,你拒絕來我們市隊?”戴眼鏡的教練好像懷疑自己聽錯了一般,又確認了一遍,但山田確實在說自己不願加入市隊。“我還沒有做好加入市隊的覺悟,覺得自己的水平也還不夠格……”
藪對著自己搭在伊野尾腦袋上的手拍了一下,“你就別亂跑火車了!”後者露出一個自討沒趣的表情,當即消了音。
那兩個男人也不再做強求,隻是讚許地朝山田點了點頭,說以後有機會再來。
新人小跑著追上他們離開的腳步,焦急地問他們能否願意再考慮一下自己。對方猶豫了。可能原本就是以山田作為主要利益才答應多收一名前鋒的,新人最終沒有被錄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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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便是我第一次遇到那位戴眼鏡的教練的情形,後悔沒有多看幾眼,因為休息室裏傳出的喧鬧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
我剛走到門口,就看到裏麵亂作一團。岡本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有岡告訴我,山田和中島剛幹完一架!我還想著這兩個人平時都已經不說話了居然還幹得起來,就見藪和八乙女一左一右地把他倆扯開。中島一邊被拽走,一邊罵山田在市隊教練麵前擺架子!山田則回罵說自己偏偏不走,看他能把自己怎麽樣!正疑惑著他倆心理年齡到底幾歲的時候,伊野尾嚷嚷著“你們打架是會嚇到小孩子的!”,然後裝模作樣地捂住了知念的眼睛。
我沒好意思當著這群人的麵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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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當中,這兩人並不是第一次發生肢體衝突。而且那時,他倆還沒有因為前鋒而反目。
那是篝火晚會的第二天早晨,我們學長在河邊釣魚,他們學弟在一旁嬉戲打鬧。山田沒有參與,一個人無精打采地走在河邊。看上去有點睡眠不足,好像還想著什麽心事。知念突如其來的拍肩,嚇得他一個哆嗦栽進河裏!附近的中島第一個衝下水去撈他,但山田受驚後掙紮過度,救援比我想象中花費了更多的時間。而且糟糕的是,兩人上岸以後,神情都有點不太正常。
山田一臉抱歉,中島則一臉尷尬,姿勢也充滿著違和。我們問他倆這是發生了什麽。原來,山田在拚命掙紮的過程中,亂抓一氣,不小心摸到了不該摸到的東西,似乎還讓中島起了某些不可描述的反應。
“對不起,裕翔,我不是故意的。”山田可憐巴巴地請求原諒。然而中島卻毫不領情,大喊著“你侵犯我!”,狠狠地跺了他一腳。看到昨天還沒撤掉的柴堆,又憤憤地追加一句“真想把你烤了!”
“涼介他肯定不是故意的,有誰會在生死關頭侵犯你啊!”八乙女把吃痛的山田護在身後,我們其他人也統一口徑地責怪中島在小題大做。在眾人的口誅筆伐下,中島灰溜溜地躲進了廁所——
“那山田也順便去整理一下吧。”我們提議。
“我還是等他回來以後,再,再去整理吧。”山田膽怯地說,“我怕在廁所裏被他烤了……”
“烤什麽,好像很有趣的樣子!”知念和龍太郎一臉好奇地湊了過來。對於小孩子來說,這個話題還為時過早,我們趕緊拿來剛烤好的魚分散他們的注意力。
看著年齡比中島稍小、但卻一臉茫然的知念,伊野尾的臉上浮現出微妙的笑容,“我好像明白中島‘小題大做’的原因了,”說著,朝山田遞來一個幽怨的眼神,“第一次這種事,不是獻給了另一半,就是獻給了右手。這、這哪還能獻給了別人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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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室的鬧劇也好,市隊的選拔也好,轉眼拋在了腦後。隻是隨後的一件事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
新人隔天就遞交了退出校隊的申請,沒過半天,他也轉學了。我們可不記得他犯過什麽事,讓人感到莫名其妙。因為認識的時間不長,對他也談不上什麽感情。不過他這一走,倒是引起了我們的興趣,應該去想一想他是怎麽來的。
問了他班上的同學,得知他是轉學生,今年九月才轉進我們學校。日本的學年製普遍都是四月開學,但也存在個例,比如一些偏國際化的貴族學校,會學習西方,安排在九月份開學。但即便是這樣,從九月轉入到十二月轉出,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這算什麽轉學生?再者,他是龍太郎離開沒多久後進入我們學校的,並且一退出校隊就立即轉學。總覺得這一進一出,都與我們校隊有關。
抱著最後一線希望,我們詢問了他班上的同學以及女教練。卻被告知,九月份根本就沒有進行過任何入隊的選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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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個關係戶,進我們校隊的目的就是為了進市隊,而且一旦達不到目的,走得一點也不拖泥帶水。還真是應了他那句“不會在校隊待太久的”呢!
如果說先前隻是感覺校規有點殘酷,這回是真正體會到校方有很多我們沒法想象的陰暗麵。倘若校方在龍太郎犯下校規的時候當即予以開除,然後光明正大地告訴我們,九月份會有一個把校隊當作跳板的關係戶來取代龍太郎的位置,我們或許還能氣得過一點。因為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尚在初三的龍太郎依然擁有通過聯考離開jonny的機會,從而得到一個體麵的告別。而校方卻為了掩蓋關係戶的事實,為了彌補關係戶轉學的時間差,用校隊的契約把他栓在這裏,最後逼得已經升入jonny高中部的他,在眾人眼中以這樣一種殘酷的方式離開校隊。這件事越想越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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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們義憤填膺地調查新人來路的過程中,意外地收獲了一些其他的消息——我們隊裏竟然還有一個九月份入學的球員,岡本圭人!
他在我們校隊建成那年的九月,轉來了我們學校。與學弟,也就是山田、知念、中島和A君他們一屆。他不是從貴族學校轉來的,而是跟著從商的父親從英國回來的。這個平日裏沉默寡言的男生這樣向我們解釋。
這在當時實屬罕見,驚得我趕緊看了眼國文課本上的夏目漱石。(夏目漱石也在英國留過學。)其他的解釋,他說得非常含糊,可能是沒找到對應的日文。
見我們聽得雲裏霧裏的模樣,他結結巴巴地補充道:“對不起,我日文不好,大家講的,我基本能聽懂,但我說得不流利,請大家多多關(照)……”
“別什麽‘多多關照’了,問你話,你塞了多少錢進的jonny?”
“你是不是認識校方裏的誰?”
“你進足球隊又是為了得到什麽!”
帶著對“轉學生”一詞的憤懣,帶著對“關係戶”一詞的鄙視,我們把這些問題統統砸向了他。
“……我該怎麽解釋呢,我好像確實靠了點運氣才進來的。對不起。”在我們的逼問下,他把頭埋得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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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如何,我們是要對岡本說一句抱歉的。即便現在對他的欺淩,在外人看來都是滿滿的寵溺;即便如今提起那段時間發生的往事,岡本總會笑著說自己早就不記得了,但作為當時欺淩的參與者,我需要認真做個檢討。
雖然心裏清楚,岡本和之前那個轉學生有本質的區別,但就是因為對之前那人的後知後覺,以及沒有在他走之前跟他把賬算清的悔恨,使得我們把氣全撒在了岡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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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毫不起眼的他,一下子成為隊裏的眾矢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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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岡本真的是後門嗎?”
麵對八乙女的提問,藪停下了整理賽況的筆,“這個問題,”
“看看當時的甄選情況就知道了!”說著翻起堆在桌上的文件。
緊接著,藪止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