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知念篇☆(上)
本篇為知念篇,上中下三篇均主要為知念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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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的行人越見稀少,夜宵店的看板滅了燈光,再過一分鍾,三月第二個周一即將到來,小城在一望無際的暮色中沉沉睡去……
可惜,城中人今夜無眠。
靜靜地朝牆側臥,身後搖曳的燭光裏,另一人對著桌前關於體院增加名額的申請材料,默默發呆。那是一張蓋過章的材料,隻需簽名即能生效。
然而,材料上沒有簽名,桌前人無法釋懷。
幾個小時前,返回小城的期待,重逢故人的喜悅,近在咫尺的悸動,以及轉身離開的落寞,都像黑白電影般在腦海中一一劃過,伴隨著哽咽和歎息,雜作一團。
末了,將空白的申請資料擱在一邊,從懷裏掏出了筆記本。為了不吵醒正在睡覺的同伴,他小心地翻動紙頁。日期標著昭和十年的地方,夾著一封書信。
借著燭光,把書信從頭到尾地讀了一遍。在筆記本上落下幾個字後,就著蠟燭,將信紙點燃……
嫋嫋青煙飄起,床上的知念睜開眼睛,“山醬,你在燒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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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知念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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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不該信他什麽能夠順利把申請名額退回去的鬼話!
今天下午的足球訓練課結束以後,我們的教練開始監督沒跑夠圈數的人跑步,山田拿著申請資料,一個人去了體院的辦公室。他在返回大城的火車上,就說著,要把院長為他申請來的那個體育學院的名額退掉。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很想阻止他。我們的院長,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上個星期還囑咐他這周一定要把人帶來。我告訴山田,如果就這麽把院長花了兩個月申請來的名額原封不動地退回去,院長絕對是會發火的。隻要名額批下來,新人便非找不可了。我說,我去跟大家說明“增加名額”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大家一定是能理解的。但他讓我別去,他說一個人可以應對。
課下打掃辦公室的人中,沒有我們乙隊的人。我跟著進了辦公室,假裝我也需要值日。我進去的時候,出來了四五名學生,感覺辦公室裏人很多的樣子。老師其實隻有兩位,甲丙兩隊的教練以及體院院長。學生倒是不少,有些圍著自己的教練談論球技,還有一些紮堆站在一張擺了彩紙的空桌邊,相互聊著天。還有兩三個則拿著掃把,他們才是真正值日的學生。
當時的我緊張到完全無心去考慮他們在做點什麽,聊點什麽。辦公室裏異常吵鬧,山田和院長的對話也沒有人注意,我隔著旁邊的辦公桌,祈禱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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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田走上來就深鞠一躬,稱自己之前向院長提起的那名球員,因為一些不可抗的因素,無法前來體院報道。他一連說了好多個“對不起”,我看著心裏特別難受。
院長本就對增加的名額是誰不抱有太大的興趣,一下子沒想起來山田什麽時候跟他說的這回事。但也沒有生氣,“沒辦法來就算了,當時你跟我說隨便找一個人,來補充進替補組當中。是誰都無所謂的,來不了就換一個,快一點。”甚至沒有正眼瞧他。
“對不起,我們不想再找人了。”山田回答說。
院長這回正視了他,聲音低沉了下去,“你,再說一遍。”
“我是說,乙隊就保持22個人的形式,這個名額不要了,我把它還給您。”
“你是在耍我嗎?之前幾個月隔三差五地跟我提這個事,幫你弄到了又反悔。你到底想怎樣!”那吼聲刺痛我的耳膜。
我已經感覺非常糟糕了,但周圍人都在做著自己的事,忙碌著,吵鬧著,不知道這邊發生些什麽。偏偏我們自己的教練又不在,我瞄了一眼窗外,果然岡本那家夥還在哨音的催促下拖拖拉拉地跑圈,那一刻我真的對他有說不出的怨言。
“真的沒有開您玩笑的意思。是我的錯,把事情弄到這個地步的。怎樣的處分我都接受,您讓我離開球隊也可以。”
話雖如此,我知道此刻,山田的內心其實確實有想讓院長開除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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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回小城的時候,我邀請失魂落魄的他留宿到我家。半夢半醒之間,看到他在燒著什麽。被我發現後,他當即止了手,支支吾吾地說著,“我想離開球隊”之類的喪氣話。
作為事事參與其間的同行者,我知道他的話不假,若是作為單純的親友,我必定支持他的選擇,勸他早日離開這個給他帶來痛苦的地方。但作為隊友,捫心自問,我做不了那個善解人意的自己。
“你困了,我們明天再做打算,好不好?”
他點點頭,不再作聲,任由我拖拽著躺進我為他打好的地鋪……
現在,又親耳聽他提及這些,心裏同樣是不由得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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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我知道了,原來是想逃跑了。”院長的話充滿了詭異的感覺,他理解成了其他的意思。“真沒想到連前鋒也會這麽想,這是不能有的想法吧。”卻聽不出半點惜才的語氣。
山田搖頭說絕不是這個意思。
“我也不跟你廢話,把材料還給我,你不找人,我替你找。名額都已經批下來了,必須有人填!”他狂吼道,要奪山田手裏的文件。山田緊緊護住手裏的文件,一邊躲閃一邊說著,“就像我和您當初說好的那樣,就22個吧,我們不想加人了……”院長沒搶到文件,就一把抓住山田的衣領,一個耳光直接扇了過去!
那巴掌扇得很重,山田一頭撞到了旁邊的櫃子。沒支撐住,摔倒下來,靠坐在桌角邊。我跑過去想扶他,卻被一個值日的學生拽住了手臂,“你要去幹什麽?你又能幹什麽?你要做下一個?”我抬眼看了看他,是原先棒球組的學生,“一個耳光就能解決是他的運氣啦,管好自己,體校來的哪個沒點脾氣!”我甩開他的手,完全不懂他在說點什麽。我也實在不明白了,剛才院長打人的時候,辦公室裏確實安靜了下來,但片刻之後,隔壁班的教練也好,打掃衛生的學生也好,又都忙起了手頭的事,好像與自己完全沒有關係。
即便山田已經摔在了地上,院長也完全沒有解氣的意思。我拽住院長的手,求他別打了,但他隨即做了一個我們練足球的人都看得懂的姿勢,一個抬腳的動作——他準備再補一腳。這是在氣頭上的原體校的老師啊,那一瞬間我真的怕到不敢直視,但就在下一秒,一雙手把山田護進自己懷裏,堪堪躲過了院長的一擊!
山田靠在那人胸口,微微抬起的臉上,血從嘴角滑落。救他的那個人,正低頭瞄著山田手裏死死攥著的文件。額前是細密的劉海,我第一眼沒認出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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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要找個人填嗎?”那個人從口袋中拿出筆,很快在寫人名的地方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這張紙你盡管交,隻要我們建築學院的院長肯答應下來,明天我就是你體院的學生!滿足了嗎?”
原諒我是個沒選文科的高中畢業生,當時的心情我真的不知道用什麽來形容。就像做夢一樣,看到伊野尾的瞬間,我知道已經得救了。突然反應過來,圍在空桌邊的那群人,便是理工組的學生。訓練課一下結束,剛好是他們發福利的時間,那些五顏六色的票子啊!好幾次遇到伊野尾,他都很大方地讓我隨意拿除米飯票以外的任何票子,說等我挑完了,他再拿去給其他人挑~誒,這些全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是體育學院的學生,他不是院長管轄範圍內的人!一邊激動地想著這些事實,一邊聽著本就沒什麽口德可言的伊野尾罵著那些粗人可能還真聽不懂的話:
“不愧是‘常駐’我們理工科學院的老師啊,分貝和焦耳都名不虛傳。不露這一手,都快忘了您原來是體院的老師了呢!
以後也請常來我院哦,不用拘束,就當作自己的地盤一樣。這聲波、這動力一開,地震模擬儀都免了,隔天就來給您送感謝狀……”
伊野尾不緊不慢地說著,聲音也不響,如同閑聊一般,也越發引人惱怒。院長的臉已經氣到變形,他多半是沒完全聽懂伊野尾的嘲諷,又從語氣中聽出了玩弄的意味,但又不能拿他如何。伊野尾能輕鬆地占得上風,憑的就是他理工生的身份地位。小小一個體院算什麽,這裏可是工業大學啊!
隻聽“轟”的一聲巨響,院長掀翻了自己的辦公桌!“滾出去!姓伊野尾,你今天不用訓練了!你以後也不用來了!別讓我見著你!”一連串的狂轟濫炸。
“相互作用,彼此彼此。”伊野尾愉快地點頭,扶著山田迅速走出。我也跟著,離開了滿是狼藉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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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接水幫山田處理傷口,我們在樓裏多呆了一會兒。透過鏡子,瞥見了山田腫起的側臉,眼角還帶著若有若無的淚痕。我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似的,再做不到多看幾眼,隻能埋頭繼續打濕手帕。
過道上傳來熙熙攘攘的聲音,那幾個值日結束的人從我們身邊走過。
“沒事吧?”
山田朝他們擺擺手。但我仔細一看,才發現,提問的對象卻是伊野尾,他們的眼睛裏甚至還閃著幸災樂禍的笑意。
“謝謝你們為我操心。”伊野尾故作禮貌地回應道。外人在意的,隻是伊野尾什麽時候離開,乙隊什麽時候會失去重要的正式球員罷了。“還請記得到時候來送我哦。”說著,不屑地勾了勾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