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和解（2）

  這天出乎意料的一位訪客打破了楊家幾日來的安寧，正是早晨九十點鍾的模樣，陶野和清雨都不在家中，小真陪著楊漢辰下棋，江南在書房看書。突然有仆人急急來報，衛戍司令兼防空司令易根生來訪。易根生是個忙人，身兼重慶衛戍司令及防空司令兩大要職，按說應該每日焦頭爛額才對，怎會有時間來拜訪楊漢辰這個幾乎快要退了的老將軍呢，雖然二人關係不錯，易根生也是為數不多的能夠入得了楊漢辰眼的行伍之人，兩人卻很少到對方私宅拜訪。小真匆匆收了棋盤，端上茶水來招待客人，尚未進門，就聽見易根生爽朗的笑聲先傳了進來，“哈哈哈，漢辰兄，好久不見了啊！”緊接著一位身著軍裝個頭不算高，腹部微凸的中年男人踩著略帶灰塵的製式皮鞋走了進來，後麵還跟著一位同樣穿著軍裝卻身材筆挺的年輕男子。小真一眼看去就覺得易根生果然是軍旅出身，全身上下無一處不透著軍人的雷厲風行和豪爽，尤其是那聲音，簡直如同打雷般，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相比之下，楊漢辰算得上位儒將了。隻是跟在易根生後麵的年輕軍官稍稍壓低了軍帽，頭也似有若無的低著，從小真的角度，並不能看見他的長相。“霆鈞呢？怎麽不下來見見我這個做叔叔的！”與楊漢辰寒暄了片刻，易根生沒有說到什麽正經事，不過是些個牢騷話，一會兒說上頭給的任務如何重，一會兒又說易夫人如何家教嚴苛，楊漢辰隻聽著，他可不信百年難遇的大忙人今日登門就是為了抱怨。聽到易根生問起江南，楊漢辰的眼鏡眯了起來，他沒想到易根生此次前來竟是為了江南，不由心生疑惑，江南按輩分是應當稱呼他一聲叔叔，可是叔侄倆還沒有親熱到這個地步。“小真，把江南叫來，就去做你自己的事吧。”楊漢辰支開了小真，本以為易根生也會支開身邊那個軍官，不想那軍官見小真離開，就抬起了頭，開始打量楊漢辰，這一舉動既不禮貌，楊漢辰心中不悅，可易根生非但不加以訓斥，反而微含笑意，看著二人互相打量對方。小真叫了江南，乖乖的回自己臥室去了，她倒是沒有多想，還以為他們男人要談什麽軍國大事，高級機密呢。江南走到樓梯拐角，目光不由向下望去，偌大的客廳隻餘三人，楊漢辰是背對著樓梯的，剩下二人易根生坐著，年輕軍官緊跟身後站立的筆直。聽到腳步聲，三人不約而同的抬眼看去，大概因為軍官站著的緣故，江南一眼就看見了他的目光。何等熟悉的目光，又何等陌生，同樣的一雙眼睛，可以天真如孩童，亦可以深沉如戰士。與自己已有六分相似的麵龐，統統繼承於謝氏的血脈，那個他再也不會回去的家，卻有他永遠無法也不能忘記的親人。江南定定的站在原地，居高臨下，雖然距離有些遠，他還是能清楚的看見軍官臉上複雜的表情，喜悅，怨憤，親切，疏離……原來人的心緒可以如斯豐富，愛一個人的同時也恨著他，渴望相見卻相對無言，明明是血肉至親，然而形同陌路。“哥。”謝啟洋淡淡開口，他嘴角隱約的微笑給了江南莫大的勇氣，不論如何他的弟弟總是笑著見他的。江南幾近飛奔下來，他的視線一刻不曾離開謝啟洋，終於，他站在弟弟麵前，仔細的探究許久不見後，弟弟的變化。更加健壯英挺，仿佛一顆竹筍長成了碧綠的修竹，歲寒不凋，淩霜傲雪。“好了，我的任務完成了，漢辰兄，不如我們去下盤棋？”易根生的笑聲驚醒了江南，原來陶野說的沒錯，啟洋這些日子果然在國民黨高官的庇佑下逃生，但他沒想到的是，這個提供庇護的人居然是易根生。如此可見他們的組織到底有多麽可怕的力量，國民黨陪都的衛戍司令兼防空司令都是他們的一員，難怪蔣介石視之如洪水猛獸。楊漢辰和易根生去了花園下棋，客廳頓時寂靜無言，兄弟兩個都站著，看著對方——久別的親人。“坐吧。”過了許久江南才想起來自己是這裏的主人，哪有主人站著接待客人的道理，他的聲音透著些許慌亂。“不了。”啟洋拒絕了，江南略感失望，但是啟洋緊接著說，“我怕一會陶野會回來，我就長話短說。”江南歎了口氣，他竟然忘了啟洋是個逃犯，而他自己也在軍統的監視之下，否則也不必由易根生把啟洋帶來兄弟倆才能見上一麵。“秦大哥的事情你不必因為幫不上忙而愧疚。”啟洋長話短說的第一句竟然是這個，江南了然，他是害的啟洋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在啟洋心中，他的地位自然及不上與其並肩作戰的戰友同誌。啟洋停頓了片刻，突然有些支支吾吾，“其實，我這次來是聽說你被軍統為難，想在臨走之前看看你。”江南震驚的看著他這個弟弟，從他嘴裏說出這樣的話有多難，無異於讓江南稱呼謝慶華一聲“爸”，江南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暗自嘲諷自己，是不是毒品令他的神經變得脆弱不堪，喜怒哀樂全都一目了然。“也想勸你不要再給蔣介石賣命，你也看到了他是怎麽對待……”啟洋接下來的話說的順口，也不知是在心裏想了多少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