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往上一抬,正對上坐在臨街二樓窗邊的魯伯,阿弟的神色才緩和了些。
兩年多以前,他剛到府學沒幾天就遇到了魯伯,說起來也是巧,不知道是什麽給了魯伯堅定的信念,總之他就覺得自家小主子肯定在青山縣及周邊,幾年來他一直在這跟前找。
奈何他都快把地皮翻開個個了也沒找到,突然有一天他無意間看到一個小孩子拿著本《三字經》,上麵的字他一看就移不開目光了。
那是他小主子的字跡。
小主子左右手都會寫字這事知道的人不多,見過他左手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魯伯就是其中之一。
當時他激動的腦子嗡了下,三兩步上前問那孩童的《三字經》是在何處買的,嚇得那孩子哇哇大哭,家裏大人差點沒跟他急。
經過了一波三折,魯伯總算找到了阿弟抄書的宏圖書齋,可惜阿弟那會已經不抄書了。從掌櫃的那裏打聽到阿弟有可能在縣裏的私塾念書,魯伯又找遍了青山縣所有的私塾。
總算找到牛秀才那裏,打聽到了阿弟的住處,可惜到了之後李家已然被抄家。
但他沒死心,繼續一路打探,總算打聽到他小主子去了樑州府的府學,這才一路找來。
主仆見麵之際,魯伯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阿弟也是眼眶通紅,魯伯對於他來講不光是老家人,更像是長輩,甚至比他父王還親近,從小他有什麽事隻敢跟魯伯說。
魯伯也帶給他李家被抄家的消息,阿弟急的不行,當即就要回去,被魯伯攔住了。
“此事牽連甚廣,你此時貿然回去恐羊入狼口,還是快快同我離去,日後再作打算。”魯伯道。
阿弟不答應,無論如何都要回去找他青悠姐姐,後來魯伯幹脆說李青悠已經被處死了,連屍首都扔到亂葬崗去了。
“不可能。”阿弟暴吼出聲。
明明他們幾天前才見麵,他青悠姐姐還叮囑他要多穿衣,多吃飯,不許挑食,怎麽可能一下子人就沒了。
“有何不可能?”魯伯一臉淡然,對於未曾謀麵的李青悠本能帶著一股子敵意,若非她將小主子藏起來,說不定他們主仆早就相見了。
尤其這會見小主子竟然為了一個草民失了冷靜,更是不滿,這等禍害必須早日根除。
“小主子應當清楚,此乃衛沈兩家之爭,李青悠一介平民,不過是兩家爭鬥的炮灰。”魯伯道:“衛沈兩家相安無事她尚可苟且偷生,一旦兩家反目成仇,她自然第一個淪為刀下鬼。莫說是她,便是那個許縣令也難逃其責。”
阿弟明白魯伯說的句句在理,當初他青悠姐姐要跟衛沈兩家合作的時候他就不同意,但他做不了主。
而且當時的情況便是他青悠姐姐不答應也不行。
對於改變不了的事,阿弟幹脆抱了鴕鳥心態,想著有朝一日他奪得權柄,便是他們姐弟翻身之時。
萬萬沒想到一切來的如此突然,他都還什麽都沒來得及做。
“既然李家已然犯事了,恐怕他們順藤摸瓜遲早要摸到這裏,小主子莫不如跟老奴暫避一時,靜待時機以便日後一飛衝天。”魯伯道。
阿弟答應了,但臨走之前他要去青山縣的亂葬崗祭拜他青悠姐姐,魯伯也答應了。
第二天下午,阿弟跪在亂葬崗前。
眼前熟悉的一切仿佛曆曆在目,幾年前他青悠姐姐將他從這裏背出,幾年後他來這裏祭拜他青悠姐姐,任憑他悲憤滔天恨滿胸膛,卻滿身的力氣無處使。
阿弟悲痛欲絕,放聲大哭,淒厲的嘶吼聲驚的林中鳥紛紛驚起,野狗亂竄。
亂葬崗一片白骨,阿弟找不到他青悠姐姐,隻能隨便斂了一些骨頭立了個衣冠塚。
魯伯沒讓他立碑,說是怕被人發現,“若打擾了李姑娘的清靜使得她在地下不得安寧,小主子也於心不忍不是?”
阿弟沒再強求,隻在衣冠塚前立了個空碑,上麵沒篆刻任何碑文,碑文都刻在他心裏。
自那天後,阿弟跟著魯伯離開了樑州府。
魯伯本身是個文韜武略的全才,但他還是給小主子找了個早已退隱的大儒教他功課,習武這方麵就由魯伯親自教導。
大儒曾是帝師,後因上了年紀才辭官回家,在回家的路上遇到山匪,幸得路過的魯伯相救,聽說讓他收徒,沒太猶豫就答應了。
阿弟離開楚懷王府近五年,無論是功課還是功夫都落後了不少,好在他天資聰穎,又肯下力氣,每天除了吃飯睡覺的時間都在念書習武。
尤其他青悠姐姐的“過世”更是給了他沉重的打擊,甚至比他自己出事那會還要痛苦,在這種巨大的痛苦之下,他將所有痛苦轉化成了壓力,勤學苦練終於在兩年後勉強出師。
原本大儒是想讓他再沉澱三年,一方麵是鞏固一下之前所學,另一方麵也是想磨練一下他的少年心性。
“你滿身的戾氣不宜於朝堂行走,當再修養幾年將性子沉澱一些,日後也會更加順遂。”大儒諄諄教誨。
朝堂詭譎,便是那些浸淫朝堂幾十年的老家夥們也要戰戰兢兢,阿弟這滿身的刺一頭紮進去,他實在怕他吃虧。
奈何阿弟心意已決,如果隻有他自己的事他可以再等等,但他青悠姐姐死的不明不白,他無法再等下去了。
他要給他青悠姐姐報仇。
阿弟辭別了大儒,跟魯伯一道回了樑州府參加鄉試,之所以回樑州府,是因為學子必須在家鄉科考,等到會試的時候再統一前往京城。
大儒不愧帝師之名,滿腹經綸盡數教給阿弟,而阿弟也十分爭氣,在鄉試中奪得頭名解元。原本他參加的縣試、府試、院試奪得了小三元。
之後一路高歌猛進,從解元又到了會元再到殿試被當今皇上欽點狀元。
一路連中六元,整個大魏開國第一人。
對於阿弟有如此成績,魯伯是喜憂摻半,喜自不必說,自家小主子簡直是文曲星下凡。
憂的是太奪目了,這樣更容易引起楚懷王府的注意,眼下羽翼未豐,他們還沒有能力與之抗衡,更該避其鋒芒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