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四章
皇宮,藏書閣。
白召走進這裏,發現該來的人大多數已經到了。
“請陛下恕老臣來遲。”他艱難的躬身道。
“無妨,白叔年事已高,朕本不應叨擾您的,可朝廷正值多事之秋,隻能勞您費心了。”嬴蘇說道。
“下官慚愧,實在不敢當。”白召連忙回應道,說話間,他的牙齒“嘶嘶”的漏風。實在是有些好笑,可在場的各位卻沒有一個麵露輕視之色。
幾句客套話一說,白召便自個兒找了個地坐下了。
藏書閣外部與一般宮殿別無二致,可裏邊卻暗藏乾坤,內有七十二格,五十五明格,一十七暗格,藏有天下百家書籍一萬三千四百七十二卷,各派武術秘籍八千六百八十九冊,各地圖冊,世家族譜不計其數。
文正皇帝經常在此處辦公,然而不為人所知的是,大秦的大多數律令都是在這裏悄然決議出的。
看著桌子旁還有空位,白召笑了笑,這一笑使得缺了幾顆牙的嘴更加的顯眼了,“看來老臣今天不是最慢的呀!”
“黑冰台總督周林還沒來嗎?”嬴蘇問道,顯然,對周林,他並沒有像等待白召一樣的耐心。
“陛下,老奴已派人去找了。”一名馬臉太監站了出來說道。語氣不同於其他太監,聲音陰沉沉的,當然,這名馬臉太監的身份也不同於一般的宦官,他陪伴嬴蘇從小到大,照顧其日常起居,哪怕是在嬴蘇最困厄的八年裏,也堅定不移的追隨著他,這也是他今天能夠站在這裏的資本。
“算了,開始吧!”嬴蘇說道。
聽到這話,在場的眾人心中一凜,敏銳的政治嗅覺告訴他們,嬴蘇的這句話已經隱隱將周林排斥在了權力中心之外了。
此時在這裏的幾個人,都是秦朝站在權力頂端的人,這些人家世不同,經曆不同,性格不同,但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非舊世族出身。
嬴蘇,大秦文正皇帝,在曆史上飽受爭議的皇帝,大秦天武皇帝膝下長子,曾在十二歲時出言頂撞皇帝而被流放至民間,二十歲時回宮,二十二歲登基。八年的流放生涯,使他深刻地體會到了民間疾苦,也讓他了解到了這天下的症結所在。
“今天讓你們來呢,沒有什麽大事,主要是朕平日裏辦公也累了,就想和大家一起坐下吃吃菜,聊聊天。這裏不是正式朝會,也沒有君臣之分,朕和大家都是朋友,所以請大家無需顧忌,暢所欲言吧。”嬴蘇一陣吆喝後,讓人將菜端上了桌案。
“酒呢?有菜怎麽能沒有酒呢?小馬兒,上酒。”那馬臉太監原來的姓氏贏蘇不記得了,於是嬴蘇就看他樣貌喚他小馬兒,小馬兒自己也不會討小主子沒趣,笑嗬嗬的答應著。“陛下,酒來了,老奴給你滿上。”這些話一說,底下的人也就漸漸熱絡起來,氣氛也變得輕鬆了許多。
李穆臉上表情不變,心中冷笑,若真有人在這種時候暢所欲言,那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麽寫。他雖然與嬴蘇是有過命的交情,可越是了解他,他就越感到這個年輕人的深不可測。
他自身是大秦丞相,嚴於律己,處事有方。是統治者眼中的賢臣典範,然而,他卻無世家背景,其父原為走方郎中,他從小隨父親四處漂泊,見過了不同的人,不同的地方,從這人間百態中,他得出了一份獨到的政治見解。
本來在這個官爵被世家壟斷的時代,像他這樣有才華而無背景的人最終的命運應該是懷才不遇,鬱鬱而終。可他或許是上天所眷顧的幸運兒。二十四歲時,他遇見了流放在外的十八歲的嬴蘇,兩人相談甚歡,談吐之間他流露出的政治遠見讓嬴蘇欽佩不已。他們一起遊曆了兩年,等到嬴蘇繼位大統,他也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小人物變成了當朝的宰相。
因此,在場的除了那個馬臉太監,他也是最了解嬴蘇的人了。他明白,越重要的話題,贏蘇越會在最輕鬆的場合議論。因為隻有輕鬆的氛圍,人才會講真話。
“陛下,君臣之禮不可廢。”李穆站起身來拱手說道。
“是啊!陛下,李丞相說的有理。”白召也站起了身,張開他缺了牙的嘴附和道。
白召,三朝元老,當朝太傅,貫越白家人,單看他的模樣,可能你會覺得他隻是一位普通的老頭,一直都是一副隨時都可能會死掉的病怏怏的樣子。可他就是這樣搖墜墜的,愣是送走了秦朝兩代皇帝,上代皇帝繼位時,他已經是古稀之年了,然而直到天武皇帝駕崩,他依舊活得好好的。
滿朝上下,無論文武,無人不敢給他一份麵子。無他,惟“殺”字爾。這看起來和藹的老人,論起殺伐果斷來,哪怕是塞外凶殘的卑羯部落也不及。懷仁九年兩大案,泉阯申家謀逆案,兵將台貪汙軍餉案,皆是他所經辦的,光這兩件案子,就導致了兩萬多人人頭落地。據說,在法場上,頭顱堆成了山,血流成了河,一批砍完,又上來一批,劊子手的刀都砍鈍了。身邊的所有人都不停地嘔吐,而他還在悠哉悠哉的喝著茶,仿佛麵前的不是血淋淋的屠宰場,而是京城北湖的梅花園。天武十三年迎太子進京,文正元年鎮壓叛亂,凡是這些年震驚天下的流血事件,背後似乎都有他的身影。
“沒事兒,沒事兒,現在這兒沒幾個人,禮是做給外人看的,咱們又不是外人。你說是吧?蒙炙。”贏蘇頭向右側歪著,笑嗬嗬的問道。
那個坐在皇帝右側麵色黝黑的年輕人叫蒙炙,丹茅蒙家人,蒙家的先祖蒙華乃是秦太祖皇帝嬴離手下的一員驍將,追隨嬴離南征北戰,立下赫赫戰功,曾在天角山一役中舍身為嬴離擋下一十一羽箭。在此一役後,嬴離向蒙華承諾若有朝一日他能登上九五至尊位,願分其十一州,另成一國。而蒙華卻拒絕了,並當即跪地發誓:嬴氏血脈不絕,蒙氏守護不斷。之後,他將這句話寫進了家訓之中。
而嬴離也許下諾言:嬴氏與蒙氏世世代代互為兄弟,嬴氏後人不得相疑。
自此之後,蒙家子孫世代都有人從軍,為嬴氏鎮守天下。由於他們與嬴氏一脈的緊密關係,發展到今天,蒙家儼然已經成為了天下第二大家族。
蒙炙則是蒙家這一代,或許說是百年來最為傑出的兵家奇才!五歲習武,十四歲從軍,曆經大小戰役數
十場,未嚐一敗,曾以一萬步兵正麵擊潰莽夷七萬黑馬鐵騎,使莽夷部落徹底喪失了草原霸主的地位。二十四歲就接任大司馬、北燕軍統將等職位,名義上統率全國除京城烏甲軍外所有兵馬,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真正可稱得上是少年得誌。
麵對嬴蘇的問話,蒙炙不驕不躁,起身說道:“陛下,李丞相和白爺爺說的都在理,不能因私而荒廢了國事。”
“既然你們都這麽說了,那好,三杯過後,我們就來談談國事。”嬴蘇笑著將眼前酒樽裏的液體一飲而盡,接著,連飲三回。誰也不知道,他的酒樽中並沒有酒,隻有水。
既然陛下都喝了,做臣子的,自然也不得不從,紛紛舉杯仰過頭一飲而盡。
這些人的酒樽裏的酒可真的是酒,並且這酒還並不普通,而是北燕地特產的烈酒,素有“六杯眼迷離,七杯悶頭倒。”之說。
眾人雖然沒喝到六七杯,但三杯下肚,臉上都有了紅潤。
嬴蘇看著他們,心覺氣氛已經差不多了,嘴中則慢慢吐出了一個問題。
“對於薑家,你們怎麽看?”
這句話一出來,現場頓時一片寂靜。在場的誰都不是傻瓜,都知道皇帝的這個特殊的時候問這句話的意義,一個個的都不出聲了。
“現在不是正式場合,朋友之間隨便聊聊而已。”嬴蘇繼續說道,臉上的笑意沒有因為氣氛變得冷清而改變。
就在這樣的時候,一個人站了出來。“陛下,臣還是那句話,若要革除天下弊病,薑家必亡。”李穆目光直視著嬴蘇,毫不避讓。
嬴蘇依舊保持著笑顏,然而笑顏下的眼睛似乎有著銳利的光,亦是盯著李穆。
一秒,兩秒,三秒……
忽的,他笑了,他大笑:“李卿說話還是那麽的直爽,那好,朕還想請教大家一個問題:如何處理薑家呢?”
聽完這話,大家的心思都活絡了起來,之前緘口不言是因為他們並不知道嬴蘇對薑家的態度,現在李穆將皇上的態度引了出來,他們自然也不可能再裝啞巴了。
“陛下,給我三千鐵騎,足以踏平薑家。”一個聲音迫不及待的跳了出來。
嬴蘇皺了皺眉,顯然,他並不喜歡這個答案。站出來的這個麵如冠玉卻神色倨傲的男子叫白戍,現任京城烏甲軍統將。
白戍是豐城白家人,與貫越白家不同,豐城白家是由貫越白家中的一脈分裂而成的,因此並沒有深厚的家底,白戍能夠混到這個份上,還是有一定本事的。
“有何計策?”盡管心下不喜,嬴蘇還是保持賢明的君主該有的氣度,漫不經心的答應著。
“末將愚笨,心中無計,可末將知道,此事應該要快。”白戍的話擲地有聲。
本來嬴蘇對他的回答是興致缺缺的,可這一個“快”字倒是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要多快?”
“越快越好,快到讓他們來不及反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