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不懂示好的側妃
蘇問昔為番王側妃診治的時候,杜鳴就在氈帳外麵。
他縱然再不想蘇問昔在這種非常時刻自找麻煩,卻多少了解她的性子。
從小就當麵一套背人一套,麵上應得再好,背過後依舊是我行我素。端看喬老頭和她那兩個徒弟怕她的樣子,就知道這十年來她多麽跋扈。
性子從來沒有變過,他自知拗不過她,也不再做徒勞的勸說,隻護好她便是他的本份。
番王側妃來的時候捂得嚴嚴實實,臉上遮著紗,隻露著兩隻眼。
越是遮得嚴實,越是說明她的在意。她在意自己的容顏,又擔心蘇問昔加害於她。
蘇問昔在自己的榻上坐得四平八穩,看了一眼周身華貴的番王側妃後麵的四個侍女。臉色冷淡,出語直接得毫不客氣:“我這小小的氈帳不比側妃娘娘的華帳,來我這裏是看病又不是聽戲,我這裏炭燒得還好,不缺這許多人多出的那口熱氣。”
她自己身邊的四個侍女隻留了紫風和葛針,加上烏尤和阿納日,再多了眼前擺儀仗似的這五個,對番王側妃一點客氣也沒給。
這明晃晃的譏誚和趕人使得番王側妃後麵的侍女臉色一變:“大膽!小小的醫者怎敢對王妃如此無禮!”
蘇問昔冷笑一聲:“求到我門前問診的,像你一樣敢出言不遜的,我卻是第一次見。到我門前,隻有醫患,沒有尊卑。有求於人,不懂示好,好走不送!紫風,送客吧!”
眼皮耷拉著,隨手拿起身側榻上那本《驪遊誌》,身子一個側臥,竟是認真要看書的架式。
紫風走到番王側妃麵前,微笑、施禮、曼聲輕語:“我家姑娘今日是乏了,側妃娘娘請改日再來罷!”
番王側妃氣得臉上薄紗起伏,才要開口。葛針笑意盈盈地上前,說道:“我家姑娘心情懶時,絕不會問診。側妃娘娘既是千金之體,更是非同小可,不能輕意慢待。側妃娘娘請改日趁我家姑娘精神的時候再來吧。剛剛找了人請賀希格大人來送側妃娘娘。近幾日似乎有些不太平,路雖不長,別讓娘娘中間出了差錯!”
番王側妃一聽賀希格被抬出來,要理論的心立刻歇了,說道:“既然神醫乏了,我改日再來也無妨。賀希格將軍守著番王營帳,已是操勞,就不麻煩了。”
帶了人竟是匆匆走了。
氈帳裏烏尤和阿納日震驚地看著蘇問昔。她們再也想不到,蘇問昔有如此膽魄,竟是這樣三言兩語就將番王側妃打發走了。那可是她們番王最寵愛的側妃,平時裏諸多張揚蠻橫,下麵的人也隻是忍氣吞聲。
蘇問昔自然也不會跟她們說,番王側妃視臉如命,有求於她,自然不敢得罪她。畢竟是她的番王的寵妃,她一個驪朝遊醫,對別人的炫耀便是對對方的侮辱。
淡淡笑了笑,說道:“有勞兩位姑娘過來。隻是忽然覺得乏了,行醫者最忌輕斷人病。我需休息一下,葛針,你送送兩位姑娘。昨日醃製的肉如果可以食用了,給兩位姑娘帶些回去做一做。”
烏尤和阿納日連忙告退,葛針笑著應了蘇問昔的話,帶著兩位出去了。
且說帳外,杜鳴見番王側妃竟然頃刻便出來了,匆匆上轎,似有不快。心裏必知一定是受了蘇問昔的拿捏。
蘇神醫當日怎樣“勒索”那些求醫的富商權貴他不知道,但她一個方子要了蘇墨一千兩銀子,跟他要了一個溫泉倒是真的。
想來番王側妃必是惹了她不快,因此被她轟了出來。
這個丫頭在這種非常時期還敢毫無壓力地拉仇恨,真不知該說她大膽還是毫無顧忌。番王一日寵著這個側妃,側妃就有一日的倚仗。而蘇問昔是完全不留後路,不考慮後果。
杜鳴心裏歎口氣,苦笑著看了看身邊的莫護衛,說道:“她是向來不受人委屈的性子。”
莫護衛:“……”
這個“人”是指所有人嗎?
番王側妃有兩天沒有過來蘇問昔的氈帳,布和倒是來了。
“神醫大人,番王的病……”
蘇問昔審視著布和,並未立刻回答。過了一響,才問:“你是為番王來問還是為二王子?”
布和愣了一下,略作遲疑,然後說道:“我為番邦而來。”
蘇問昔倒也不隱瞞:“你若問我嚴不嚴重,我會告訴你可輕可重。我若問我好不好治,我會告訴你全看自身。飲食上來的病就得飲食上治。番王如果肯戒酒戒肉常運動,病好隻是時間問題。”
布和有些不相信。就這麽簡單?
蘇問昔倒是淡淡笑了:“你覺得簡單,我卻擔心番王做不到。為尊者,最該謹記克製二字,卻有幾個不是放縱自己”
“神醫難道沒有更好的藥方……”
“這就是克製與放縱的區別。善待自己的人會問我應該如何調整飲食。放縱自己的人會問有什麽藥可以更快地見效。布和將軍,如果番王是臨水而求行舟,他的病隻會周而反複,而且日漸嚴重。我所說日漸,是短時期的。”
布和驚異地看著蘇問昔。
蘇問昔冷冷淡淡地說道:“你若覺得我危言聳聽,你我不妨拭目以待。所謂疾者,在患者而非醫者。即使二王子來問,我也同樣回答。布和將軍,我行醫十年,任性妄為的病者向來不接。來番,是我朝皇上聖意所驅。”
布和告辭後,蘇問昔坐了一會兒,讓平安去請杜鳴。
杜鳴過來的時候,蘇問昔一臉冷淡的倦意,揮退了帳子裏的人,問杜鳴:“莫護衛來番的目的你知道嗎?”
杜鳴沒有回答。
他從未看低蘇問昔的聰明,此刻卻也不知是否應該告訴她皇上的意圖。
然而蘇問昔從杜鳴的沉默裏瞧出了端倪。知道皇上絕不是派人來幫番王肅清內亂那麽簡單。曆朝曆代有作為的皇上,都有勃勃的雄心想要鴻圖大展。然而在剛剛收複邊城和都城的此刻,驪皇難道不覺得太過急切了嗎?
麵對蘇問昔了然含笑的淡然神情,杜鳴心中有一絲愧疚。
“問昔……”
蘇問昔打斷杜鳴的話:“我隻是一介遊醫,有些事情,本來也不該是我知道的。”
她其實理解杜鳴。他有那樣的身世,為了免除皇上可能的猜疑,幾乎是對皇上有令必行。可是皇家的勃勃野心一旦燃燒起來,有熄滅的一刻嗎?
鳥盡弓藏、功成身退,曆來隻有智者才能做到。然而有些人,如杜鳴,即使有退身的心,卻須得皇上有放行的意罷。
如果皇上覺得他是個威脅,要麽囚於身側,要麽借刀殺人,如他的義父。
蘇問昔忽然想,她放棄和杜鳴的婚約也許是正確的。她趟不來那樣的渾水,也不願日日擔驚受怕。
“不用試圖告訴我什麽,子規!”蘇問昔微笑,也許不告知,反而是保護她的方式。
“你和莫護衛有你們的職責,我有我的職責。我不求事事通達,隻求相安無事!”
蘇問昔將手中的那本《驪遊誌》擺在麵前,笑看著杜鳴:“我從來沒有大誌向,曾經唯一盼過的是陪著蘇老爺安守晚年。現在唯一想的是有朝一日能學一學扁鵲、遊醫列國。我不想將命運托付在這裏。子規,吊在這裏挨日子不是我喜歡的方式。”
杜鳴看著蘇問昔。他現在知道,蘇問昔的世界裏從來沒有納入過他,從來沒有。她小時候他們其實並不親近,現在的她從來沒有將他放進她未來的生活。
他其實本該一顆心輕鬆下來。因為他很久以前就曾深深地頭疼過,將來如果要娶她這樣一個任性恣意的妻子是如何地離譜。然而現在她淡然地說出來,他知道即使有那一個婚約,她也其實從來沒有過嫁他的心思,他的心裏反而有絲絲縷縷的煩悶,壓在心頭鬱鬱難解。
他想他們到底曾經有過一起共度的時光,他們之間畢竟有一個他知她知的秘密。即使沒有那個婚約,他們也本可以該親近些的,卻不知為什麽,他和她之間總是這樣若有若無地被推開一個距離。他們其實並沒有比外人親近,從來都是這樣的疏遠。
他怔怔地看了蘇問昔一會兒,開口慢慢說道:“我答應過護你周全,一定會做得到。過不久,你就能安全回去了!”
安全回去那是以後的事情,現下蘇問昔有些心情煩亂。
二王子是驪皇想要的人選嗎?目前的番邦除了二王子,還有誰是合適的人選能承繼番王的位子?可如果是二王子,莫護衛又想通過什麽方式將他拿捏在手中呢?
蘇問昔覺得自己真得是很討厭政治,看了那麽多的宮鬥劇,她明白的也隻是女人之間為爭一個男人、一個位置使盡的手段、偽裝的嘴臉,但是要說政治敏感性,她覺得再好的磨刀石也磨不出她這把鈍刀。
心煩意亂!
“姑娘!”葛針進來。
蘇問昔抬頭,看著葛針微微皺起的眉頭:“什麽事?”
“二王子……求見!”
蘇問昔愣了片刻,然後在心裏說道,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他不會是為番王側妃的那張臉吧?果真是的話,她倒對這位二王子刮目相看了。在他自己爹的眼皮子底下為他爹的小老婆的一張臉對她一個行醫之人屈尊相求。
蘇問昔端正了一下身子,臉上帶著不明的笑意:“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