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愔嘴角一揚,露出一個真摯無邪的淺淡笑容。“在下鄉野之人,並未聽聞過什麽皇親貴胄的名號。”
“是嗎?”連梓軒冷笑一聲。“旁的也就算了,這位瑉王可是和李當家同名同姓,如果有人追究起來,李當家豈不是犯了大不敬的罪過?”
李愔無奈的在心裏歎了口氣,所以說這些位居高位之人是有多難伺候呀,適才他還是這家的救命恩人轉眼就成了要背負大不敬之罪的人。
侯門深似海,古人誠不欺我!
“連大人,大梁已經覆滅。如今大晉王朝元帝聖明,大約不會追究草民冒犯前朝皇子名諱這樣的小事情吧?”
李愔笑意不減,十分淡然的回答。
如今的大晉王朝內憂外患,各個派係之間的明爭暗鬥層出不窮,雖說明麵上盛傳連梓軒是朱溫蘋的心腹,但是元帝到底信不信任他恐怕兩說。畢竟那位十一皇子朱銘珈還是元帝的親兒子呢,還不是照樣為了權勢和其他皇子鬥得死去活來嘛。
所以,相比較之下他這個前朝餘孽恐怕就不怎麽入旁人的眼了。
除非這位鎮國將軍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執意要把他的身份翻個底兒掉。
那到時候就別怪他為求自保拉他們連家下水了。
“說的也是。”連梓軒冷笑一聲,拿起桌子上的符咒看了看後對李愔一點頭。“既然如此,今天就有勞李當家了,酬金已備好,還請李當家笑納。”
連梓軒一揮手,府中下人端著黃金來到了李愔跟前,李愔看了一眼金燦燦的阿堵物,暗暗欣賞了一下鎮國將軍府的闊綽。
“多謝連大人,草民告辭。”
有了這些黃金城外那些難民大約可以少死幾個了。
李愔端著一盒黃金離開的時候連梓軒一直看著他那道清俊如竹的背影,良久他深深的歎了口氣說了兩個字。
“如何?”
門口傳來沈毅沙啞如鬼魅的聲音,如同鋒利的遊絲一般在空氣裏回蕩。
“這個人的輕功在我之上,武功在無衣之上。有這樣修為的人不可能隻是一個簡單的江湖遊俠。”
簡單的江湖遊俠也不會這麽簡單的就祛除夢魘妖物。
連梓軒輕撚著那幾張紫色的符咒目光清冷,這個人身上隱隱有修士的味道,也隻有修士才 能這般與妖邪對抗的本事。
“大人,他會不會是無相派的人或者蘇葉修的人?”沈毅問道。
雖然大晉王朝的人向往修仙問道,但是真正有能力的修士卻幾乎沒有,多數是濫竽充數或者附庸風雅的俗人。
除了無相派和蘇葉修他還沒有見過其他人展露過神通,而這兩派的人又都與皇室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如果這個人真的是這兩派中人是否意味著元帝已經對鎮國將軍府起了別樣的心思?
連梓軒沉思了片刻後搖了搖頭。“不會,無相派的弟子向來不涉紅塵,蘇葉修那廝門下沒有幾個弟子,如今他又重傷在身,尚且自顧不暇,不會出來興風作浪的。江湖之上也並非隻有這兩個門派,其他門派注重修行,不願涉足紅塵者多,但是也保不齊那個弟子會生出眷戀紅塵的心思。”
或許,一切真的隻是巧合。
但願一切真的隻是巧合。
連梓軒看著手中的符咒,他年少時亦是青山綠水中常年修行之人,雖然已經荒廢多年但是這樣級別的符咒還是認得的,無量清心紫金咒,這不是什麽人都有能力做出來的符咒。
“不管他是哪個門派的人,既然他救了翹兒那就算是於我鎮國將軍府有恩,不管他是誰不必為難他。”
沈毅點了點頭,道了一聲是。
就算他們想為難恐怕也不行吧。
畢竟這位鏢局的當家實力在他們之上。
若是為敵隻怕會是一場硬仗!
連梓軒走到門口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遠處的將軍府的內眷居所。
“走吧,陪我去把這些符貼上。”
沈毅一愣,有些失笑的看著連梓軒說道:“將軍你親自去貼?”
連梓軒一挑眉,要不然呢?
難道貼這幾張符還能累到他嗎?
“我說沈大俠難道我看起來是離開了下人們就活不下去的老朽嗎?”
沈毅:“……”
您是將軍,您說了算。
李愔被鎮國將軍府的人護衛著回到了鏢局,他這一輩子還沒有這麽威風過,總感覺途中看他的那些人仿佛在看一隻帶金冠的猴子一樣,眼神裏充滿了羨慕和嫉妒。
這些人到底在羨慕和嫉妒些什麽呢?
帶金冠的存在?
還是一隻猴子?
送走了將軍府的護衛門他第一時間去看謝泠焉,然而那個人的房間空空如也。
李愔坐在硬板床的床邊看著那盒黃金默默發呆,腦子裏想的是鎮國將軍府中那間錦繡繁華的閨閣。
他摸著掌下的硬板幽幽歎息,在他的記憶裏不管是謝泠焉那短暫的年少時光還是清都山上孤寂荒涼的逍遙殿,她所居住的地方永遠是偏向於清冷簡樸的,而她的床也永遠是生硬單薄的,是不是因此她身上才沒有多少柔軟的女子心性呢?因為她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女子,或者在失去謝綽之後她就不敢再把自己當成一個弱者?
師父呀,可你現在並不是一個人。
你要到什麽時候才能意識到這一點呢?
他放鬆身體倒在床上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雖然謝泠焉對於某些情感遲鈍到讓人絕望的地步,但是這樣也不錯。
畢竟,她不識情愛的話就代表雖然不會愛上他卻也不會愛上別人。
那麽在她的生命裏最重要的就隻有他這個徒弟了。
床榻上隱隱的冷香在鼻息之間縈繞,讓他想起清都山上常年不止的冷風寒月,於是莫名覺得心安。
但這裏畢竟是江南,濡濕的空氣不消片刻就讓人背後泛起汗漬,他的背和身下的竹骨發涼的席子貼合。冷與熱交替,不久便分不清冷熱,隻是淡淡的暖在背上遊走。
“謝泠焉,你最討厭的就是這種感覺吧?”
他伸手在主席上摸了一把嘴角泛起一絲淺淡的笑意,眯著眼睛想象謝泠焉不言不語時候的清冷模樣。
“但是我喜歡呀。”
為什麽喜歡呢?
在清都山上的時候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然而現在身處紅塵他開始明白為什麽會喜歡她,會喜歡看她被困此間略顯煩惱的樣子了。
因為,他一個人遊走世間也會害怕!
不是怕麵臨殺身之禍而是害怕麵對一個無牽無掛的她。
這個人向來沒心沒肺、肆意妄為,如果有一天她揮揮手飄然遠去了他該怎麽辦?
身處江南這塊人間福地、十丈軟紅塵時他隱約明白謝泠焉帶他重回世間是為了什麽。
並不是因為清都山真的呆不下去了,也不是因為害怕蘇葉修上門挑釁,那位國師大人不過是帶他離開清都山的借口罷了。
她真正想做的隻怕是讓他重新麵對當年的腥風血雨。
她說過,她和石璞有過一個交易。
她說那個交易她拒絕了!
可是這麽多年他始終認為當年謝泠焉和石璞的交易是達成了的。
因為後來她與自己的那個交易實在太兒戲了些。
一生對你惟命是從嗎?
謝泠焉,我曾自己說過,如果你這一生都不帶我離開清都山的話我就會完全遵從你的意願,一生唯你是從,一生隻當你是我師父,敬你重你半點不違背你。
可惜呀,你到底還是把我重新帶到了這是殺伐血腥的紅塵俗世。
“謝泠焉,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擅自修改一下交易的內容呢?”
他的手貼著竹席一絲絲的遊走,就像是要摸清楚那個清冷淡漠之人的心思脈絡一樣,無論多麽複雜或者多麽微妙一絲一毫都不願錯失、不願放過。
然而,他又無比清楚一旦越過謝泠焉的底線會是什麽下場。
那個人就像蘇霍說的那樣剛愎自用慣了,凡是不自量力擋她路的人都是要付出代價的,比如蘇葉修。
他倒不是怕付什麽代價,他怕的是他們好不容易建立的關係出現罅隙。
雖然現在的謝泠焉也是清冷的像初春的嫩葉上的寒露一樣,但那到底隻是她習慣的對於世情的應對方式吧,在那個人心裏他這個徒弟還是有一定位置的。
他輕輕的敲了敲竹席溫文一笑,也罷!為人弟子者總要為師父多考慮一些。
那麽,當初的交易徒弟就暫不擅動了。
願你我師徒,同生同死,同去同歸。
他深深的嗅了一下竹席上的冷香跳下了床,將望舒劍橫陳於身前,單手結印,瞬間將自己的神使遊離於天地之間。
蘇州城外西邊數十裏的地方隱隱能感知到一道模糊的身影,然而那身的身影雖然模糊但是周身流動的靈氣卻異常充沛而強大。
李愔對於這種異於常人的強大倍覺心安,因為自他能自如的操縱神識之後他就沒有見過哪個人的靈氣如這個人一般充沛了。
謝泠焉,找到你了!
他心中溢出喜悅,心旌動蕩。
然而他還不及有更多的窺伺就被那人一道冷眼掃了出去。
啊,痛!
李愔抱著快要炸開的腦袋跌在了謝泠焉的床榻上,腦子裏像是被刺進了一根生硬又鋒利的尖刺,疼痛翻江倒海的折騰,讓人生不如死。
“謝泠焉,你出手之前難道不應該先分一下敵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