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7情難自舍
四月飛雪芳菲盡,寒梅暗柳輪回生。
轉眼飄絮繁華落,何苦再念世間情。
京都的雪來的突兀,去的也悄然,這無聲的微妙不過帶來一場美麗的邂逅,留了一地春時的複蘇。
鳳棲的院子裏,婢女們一如既往的清掃門前雪,將昨夜裏的狼藉打理的幹淨,每個園子,每個廊庭,每處角落,仿若全然一新。
隻是這清爽幹淨下,怎麽看著,也都無半分生機,反而更加悲涼。
屋內爐中的烈火仍舊燒著,雖說雪停了,但天氣畢竟寒些,一時片刻,爐子還是去不得的。
“你幹什麽,那個動不得。”靜兒抬眼見清掃書架前的奴婢正欲合上桌上的書,她忙阻止。
奴婢呆呆的瞧了看手中的書,不明所以的問:“這書放在這裏幾天了,要不就先規整了吧。”
“糊塗,哪兒來得那麽多廢話,還不照原來的位置放好。”靜兒斥責了丫鬟兩句,眼瞧爐子裏的火將熄,她焦如十萬火急。“你們兩個快去再添些幹柴過來,沒看見火要熄了嗎?”
“是是。”兩個奴婢委身跑出房間去備柴火,一刻也耽誤不得。
靜兒搖搖頭,歎了口氣,她才轉過身,又是一臉擔憂惶恐,睜大了眼睛,急忙朝著正鋪床的婢女走去。
“軟枕不是這樣放的,你瞧你,被子怎麽疊成這幅樣子,王妃回來了還要重新疊不成?”
她轉眼看向架子前收衣服的奴婢,又是不滿的開口。“這件衣服不能動,這可是王妃最喜歡的紫霞落櫻,王妃回來要是找不到,會著急的。”
奴婢撇了撇嘴唇,幹巴巴的望著靜兒,手指在身前繞來繞去,不由打了幾個結。
丫鬟不自在的說:“靜兒姐,王妃她還會回來嗎?”
被子不許疊,衣服不能收,就連書也不能合,一切都要保持著原有的樣子,這爐子這房間還是暖的,可是人已經不在了,她們再怎麽做,又有什麽意義。
聽奴婢的話,靜兒刹那間也呆滯了,她隻想留住王妃在時的模樣,可她從未想過,是啊,王妃還會回來嗎。
如果不會,她們還要繼續這麽做嗎?
如果會,那麽,又會是多久。
“靜兒姐?”
靜兒回過神,眼睛一沉,有些失落,她深喘息了聲,才說:“會的,王妃一定會回來的。”
靜兒瞧瞧這房間的模樣,她手指了一圈,對著女婢們說:“所以啊,你們要記著這屋子裏的每一個地方每一處的陳設,都要和原來保持的一模一樣,這樣王妃回來了,她看到,心裏會很高興的。我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裏等著王妃。”
“嗯,靜兒姐說的對,我也相信王妃一定會回來的,我們就在這裏等,替王妃守著鳳棲。”丫鬟說的時候,眼裏星光耀耀,她們跟著洛殤時間雖不長,卻深刻的理解和深知她,鳳棲寢殿無論婢女還是奴才,都不會有一人舍得洛殤離開。
“可……可王妃要是不回來……”人中一丫頭弱弱的開口。
一下子,屋子裏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就算王妃不回來,我們也為她守著。”靜兒仰起頭,她說的十分認真。
奴婢們隨著點頭。
“靜兒姐,小竹姑娘去了哪裏,為什麽還沒有回來,她不會出了什麽事吧。”
“呸呸呸,你這張烏鴉嘴就不能適當的閉一下嗎,沒聽見白綺若說小竹姑娘很安全嗎,沒準過兩日就回來了。”
“哦,這樣啊。”丫鬟嘟囔起嘴唇。
靜兒無心聽兩個丫鬟拌嘴,她心緒不定,整顆心都掛念在洛殤和小竹的身上,或許該派人去找一找小竹了,白綺若的話是真是假,隻可信三分。
“好了,你們快點收拾,收拾好了就出去吧。”靜兒將床邊的紗簾拉起,等奴婢們都打理的整齊後,領著她們一同退下了。
丫鬟們前腳剛走,男人就來了。
他推開房門,高大的體魄站在房門口,擋住了照射進來的光芒,灑了一地黑影兒。
他邁開腳步走進房間,走的緩慢,仿佛每一步都在他腳下仔細的掂量過,輕輕的步伐他走的異常沉重,就像他的心,一樣的負擔累累。
大掌劃過紫檀桌麵垂下的金絲玲瓏玉碎,帶有一方淺格停留的不舍和脈脈含情,他飽滿深情的目光徘徊在桌邊,然後,慢慢轉向床岩架上掛著的那件衣裳。
他記得,那是女人最鍾愛的一件衣服,她什麽都沒帶走,走的決然,走的幹脆。
冷邵玉走過去,手掌在衣裳外來回撫摸,從上至下,摩梭著每一處的絲柔。他貼近,想極力的留住她的氣息,就像在守護著摯愛的珍寶。
一樣的貪戀。
門開著,風也悄悄溜了進來,吹向桌上的書隨意翻了兩頁,發出惺忪瑣碎的細聲。
冷邵玉看著,他看著女人挺著肚子站在書架前,手中拿著那本《昭華錄》仔細品讀,她埋頭專注,認真起來的樣子很美,忽然,她抬起頭與他對望,莞爾,淡淡一笑。
“洛殤。”冷邵玉立即過去,落在他眼中的卻隻有桌麵上那本倒動的書。
他低頭看著,薄唇苦澀輕抿,伸出手,將書翻回原來的頁碼,耐心折起。
他記得這一頁,那時,洛殤讀到這裏,曾問他。‘何為人間長情,何為此愛應天’
如果那個時候,她不懂,那麽現在她一定知道,人間長情,應天長愛,都不及某一時候,刻骨銘心的恨。
讓愛到骨髓,讓愛成恨。
就像她說的。‘你有沒有人愛過一個人,有沒有恨過他,像愛一樣的恨’
洛殤說此話時眼中的絕望,她的世界在那刻毀滅,而將那摧毀的人正是他,冷邵玉。
冷邵玉默然轉身,洛殤站在窗前,她一手托著肚子,一手扶著窗板,她看向他時,眼中雖即柔化,可淡淡的距離還是夾了一道無影的隔膜。
到處,到處都是她的影子,這裏的一切,哪怕連空氣都讓人窒息。
冷邵玉的眼眸一點點暗沉,變得痛苦,他仿佛重新看到了那一幕,他拿著冰涼的碗將藥灌入女人的口中,逼她喝下斷腸的毒,她無力掙紮,無力哀求痛哭,隻有虛弱的倒在他懷裏,看著紅色的血液流淌出她的身體。
洛殤隻記得冷邵玉親手葬送了她的孩子,所以她不會知道在她昏迷後,男人流下的痛苦眼淚與那灘血悲感交織,他心裏的苦無人能懂,隻有他自己明白,自己體味。
他在百感交集的痛苦裏寫下那紙休書,可能洛殤這輩子都不會知道冷邵玉多想留住她,他多想抱住她告訴她一切,隻求她能夠留下。
若她會悔恨終生,即便情再難舍,又有何求。
冷邵玉淡淡的愁光轉向門外,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