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臣憂其君

  “中衛大人,您稍等,屬下這便去稟告王爺。”侍衛戰戰的說,恭敬有禮。


  上了年紀的老人點點頭,眯縫起他那幹澀的眼睛私下朝王府內張望幾眼。


  他輕咳了幾聲,保持一臉的平靜無事。


  冷邵玉已經整整七天未上早朝,嶽凍陽等人虎視眈眈,正盯著禦龍神殿的寶座,隻怕男人再不肯去,這朝廷便要紛葛泱泱了。


  中衛派人幾次書信,實在沒有辦法,不得不出此下策親自來府,好歹以他重臣元老的份上,男人還不至於將年邁老人置之不理。


  朝陽回升,瓦楞金麟耀耀,碧海藍天,明澈朗晴,大雪以後,京都皇城各處的花,一夜之間,全部綻放,到處彌漫著淡淡的清香。


  就連靜庵寺外峰塔前的桃花姬,也在大雪停罷化粉如蝶。


  長廊轉口,男人提著酒壺踉蹌的走,他隔幾步停一會兒,大口的酗酒,然後抬手抹去唇角酒漬,繼續走,繼續停,繼續痛飲。


  他走累了,也會靠在長廊的紅漆柱子上粗放的呼吸,迷離的眼睛布滿血絲,麵色更瘦弱憔損,他手中的酒壺搖搖晃晃,似有拿不穩之態,但又不會掉落。


  他扶著柱子,偶爾盯向園中滿樹的櫻花看上許久,偶爾伸手像是要去觸碰,可過去沒幾步他又搖晃的退了回來,扶著柱子繼續喝酒。


  冷邵玉提著酒壺走進鳳棲內院,門外丫鬟們看見他都屈身行禮,他不看一眼,喘著氣暴躁的一掌推開房門,隨著砰的一聲震耳,房門又被他踹上。


  丫鬟們總能聽見房間裏傳來男人的怒吼。“都給本王出去!”已經七天了,這七日,他都如此。


  終日喝的不省人事,最清醒的時候,大概也就是他一個人呆在這間房裏的時候。


  房間的丫鬟不敢看他,都壓低頭轉身走開,不多留一會兒,一個小丫頭回頭看了一眼,見男人要摔倒,她忙跑過去扶他。


  冷邵玉喝醉的眼睛尤其的迷人,風情萬種當真是對世間女子最大的魅惑,對於這種情竇初開的丫頭來說,無有不會動心。


  丫鬟天真的抬頭望他,一副仰慕的模樣,水亮的眼睛像是可以擠出水一樣的清明。


  冷邵玉專注的俯視她,忽然,他冰冷的眼睛柔了下來,丟掉酒壺,雙手摟住女人的肩膀,他沙啞的喉嚨發出苦澀的顫音。


  “別走,別再離開我,洛殤……”


  他雙手緊緊摟著女人,怕她會突然消失不見,他的心在顫抖,丫鬟像一隻天真的小動物縮的緊緊的,她想伸手回應的摟住他,又不敢。


  王妃待她很好,她怎麽能因為愛慕王爺就做出這種可恥的事情,丫頭搖搖頭,讓自己清醒一點兒。可她越想推開麵前的男人,他摟的就越緊,險些讓人窒息。


  “是我的錯,你可以恨我,怨我,別再離開我了,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冷邵玉眼泛淚花,他俊美的臉,完美的輪廓絲毫不受這妥協萎靡的影響,反而更加的深情醉人。


  小丫頭尷尬的聽著,她扭動幾下身體,弱弱的開口:“王爺,奴婢……奴婢不是王妃。”


  聞言,冷邵玉直起身體,雙眼的溫度驟然下降。


  “奴婢……真的不是王妃。”丫頭又是愣說了句。


  男人的臉色刷的一下陰冷下來,就像六月的天氣變化太快,連給人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他眉目一擰,溫情全然消散,嫌棄的撇了一眼女人,立即鬆開手,冰冷道:“出去!”


  “啊?”丫頭還沒反應過來他忽然驟變的口吻和態度,呆呆的站在原地。


  冷邵玉一掌打碎桌上的茶杯,不耐煩的怒吼道:“本王叫你滾出去!”


  “是是是,奴婢這就出去,王爺息怒,王爺恕罪。”丫鬟口齒不再伶俐,結結巴巴艱難的將話講完,紅著眼眶跑出房間。


  都說伴君如伴虎,他們的晉王爺可不止是老虎那麽可怕,那是讓人難以想象的畏懼。


  冷邵玉的身體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他栽坐到椅子上,酗酒太厲害,頭疼又開始發作。他猛敲自己的太陽穴位,醉醺醺的閉上眼睛。


  丫頭哭著離開,正撞上一直守在門口的莫雲,她望了望,抹了把眼淚依舊跑開。


  莫雲自然明白,這幾日裏,也不是第一個被他罵哭的丫鬟了,透過房門空隙,他望了眼裏麵,鬆緩的吸了口氣。


  剛回身,就有侍衛匆匆前來。


  “莫大人,中衛大人還有幾位元老已在府外侯著了,您看要不要……”侍衛邊說邊留意著莫雲的臉色。


  莫雲挑了下眉目,沉冷道:“你覺得是本大人夠資格下達這個命令,還是你?”


  侍衛立即低下頭。“屬下不敢。”


  “請大人們進府。”


  “莫大人。”侍衛欲言又止,仿若還有話要說。


  莫雲停下看著他。


  “中衛等朝臣皆說,如果,如果見不到王爺,他們便會一直站在府外,絕不進府。”侍衛說著,聲音也漸小。


  莫雲皺下眉宇,仰起頭。


  府外,中衛等人站在台階下,一動不動,仿若定在那裏,老人們幹澀的雙眼眯起,遠望著。


  見莫雲出來,中衛第一時間邁步上前,一直以來,他身體健朗,卻在丘丞相去世後,也變得一日不若一日了。


  先帝的厚望,丘相的囑托,還有他對武周的責任,壓在這個老人家的肩膀上,冷邵玉不上朝,終日醉生酒後,中衛便更是憂心忡忡,難以排解。


  老人幹巴巴的眼裏寫盡了愁苦,在侍衛的攙扶下他還撐著那份執拗和硬朗,揉了揉風沙撩刮的雙眼,離的遠遠又是向府內張望,直到看不見半個人影兒,他才失落的轉回視線,親和的問道:“莫大人,王爺他……”


  “中衛大人,王爺身體不適,暫時還不宜接見幾位大人,待王爺康複,定會赴朝,請各位大人見諒。”


  台階下十幾個朝臣躁動不安,竊竊私語,他們滿臉憂愁,將目光一齊投向中衛。


  中衛咳嗽兩聲。“王爺患了何病?為何見不得,那王爺又何時才肯見我們?”


  莫雲陪笑。“卑職不知。”


  “莫大人口中王爺一病不起,而老臣得知的卻是王爺終日醉酒方休。大人可知如今朝中混亂,嶽凍陽勢力節節盤升。那老賊早有叵測之心不足為奇,但知昨夜探子回報,他與韓王若暗中勾結多年,他在外,而真正操控這一切的人是韓王殿下。如此想來,武周何以堪目,韓王若反,勢必諸侯混亂,四起紛爭,武周不保啊。”


  中衛等心如焚火,真可謂兩朝開濟老臣心。


  君遠居廟堂,望此天下微乎其微。臣近臨江湖,念及八荒心憂其心。


  莫雲皺著深眉說道:“大人言之有理,但王爺也有其難處。”


  “晉王爺的難處就是置之不理,遠離朝堂不問事事嗎?咳咳……”中衛說的有些激動,話語嗆喉,他捂住心口呼吸。


  丘丞相走後,唯一能在冷邵玉麵前說上話的也隻有他了,身為老臣,他怎能看著泱泱武周走向不堪一擊的沒落之路。


  “王爺深明大義,衛大人應該明白的。”


  中衛老氣橫秋,他挺直了胸膛站在台階上。“今日見不到晉王爺,我等便在一直候在此處,勞煩莫大人。”


  莫雲陰黑了雙眼,他放低了聲音。“大人這是在逼王爺。”


  中衛仰頭閉上眼睛,意誌堅定決然,不再多言一句。


  三個時辰過去,老人家愣是沒動一下,他幹裂的嘴唇爆皮成了深深的裂紋,額前汗涔涔,卻依舊滴水未進。


  他不動,身後那群老臣也定不會離開半步。


  莫雲也陪著他們站了幾個時辰,他尚且年輕,又是習武之人,別說是幾個時辰,哪怕是在烈日炎炎下站上一天,也不會有事。但這群老人不同,他們年事已高,經不起這麽長時間的廝磨。


  無奈之下,莫雲不得不先開口。“中衛大人,請吧。”


  中衛睜開眼睛,皺皺巴巴的眼皮下垂的厲害,他抿了抿嘴巴。“王爺肯見臣下?”


  “是。”


  “那王爺可有說什麽?”中衛兩眼迸發精光。


  “大人還是先隨卑職進府吧。”


  “哦,對對。”中衛理理袖口,往上提了提衣襟,甩開袖子隨莫雲走進王府。


  府外的侍衛皆恭敬的待請諸位大臣。


  “王爺請諸位大人入府就坐,大人們,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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