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開撕
太後羊獻容交代了為清河準備的後路,說道:“金墉城什麽都不缺,勿用掛念,對我和太上皇而言,皇宮和金墉城沒有區別。你趕緊回宮,今日還要迎接新君家人喬遷,莫失了禮數。以後,就是新君‘照顧’你了。”
簡單交代後,羊獻容牽著白癡丈夫的手,指著金墉城的大門說道:“我們玩捉迷藏,殿下先找個地方藏起來,我去尋殿下。”
“這個地方我從未來過,一定很好玩。”太上皇司馬衷歡呼雀躍,跑到金墉城門口,好像記起了什麽,驀地停住,轉身,朝著清河招手,“乖女兒,我們一起躲起來,看誰先被你娘找到。”
清河眨了眨眼睛,逼退了淚意,哄孩子似的哄父親,“我不玩了,我還要聽嵇博士講課,去遲了要罰抄書的。”
太上皇氣得跺腳,“你以前天天和我一起玩,越長大越不可愛了。”
白癡父親到底是愛她的,剛剛抱怨了一句,又道:“你去跟嵇博士說,要是他敢罰你抄書,我就撤了他的官職。”
清河又是感動,又是心酸。
白癡父親陪清河玩到七歲,兩人是最好的玩伴。
清河後知後覺,到了七歲才發現父親和別人家的父親不一樣,從此和父親玩不到一起了。
隻有母親羊獻容一直陪著白癡父親玩耍,什麽幼稚的遊戲都百玩不厭。
羊獻容見清河為難,幹脆自己先走進金墉城,站在廊柱後麵,“陛下,快來找我。”
太上皇永遠一顆童心,聞言注意力立刻轉移,不再和清河理論了,跑去找妻子,一把扯住羊獻容的裙子,“找到了!找到了!輪到我了。”
太上皇跑進了堡壘,羊獻容沒有回頭看女兒最後一麵,徑直跟著丈夫踏進城堡,“陛下藏好了沒有?我要來了。”
太上皇驀地從門口跳出來,“哈,嚇你一跳!”
塗著褐色桐油的城門轟然關閉,隔絕了清河的視線。
雖看不見父母,但是還能聽到父母做遊戲時的笑聲,清河舍不得走。
潘美人從地上撿起太上皇扔掉的紅紗帷帽,給她戴上,“公主,該回去了。”
要回宮迎接新君一家子人,以後要在人家手裏討生活。
回到皇宮,清河將母親交代的半塊銀佩拿出來細看。
銀佩是半個狼頭,雕琢風格粗獷。
銀佩看起來很“髒”,明顯是冶煉銀礦的時候提純不夠,含有太多的雜質,是個髒髒銀。
這種銀子在洛陽的錢行裏兌換銅錢,至少要先打個七折。宮裏最卑賤的宮婢都不會用這種髒髒銀做首飾,免得貽笑大方。
為何母親會把這種做工粗陋、上不得台麵的銀佩當做救命符送給我?
誰拿著另一半?
如果那人出現,我一定要跟他走嗎?
我走了,以後還能見到王悅嗎?
清河藏起心亂如麻的心思,在下午皇室家宴上強顏歡笑,給帝後敬酒。
家宴到了一半,一隻豢養在皇宮華林園、尾巴足足有五丈長的五彩雉雞不知為何飛到長樂宮,落在彈箜篌的樂伎頭上。
樂伎嚇得用衣袖驅趕雉雞,不小心推翻了一人多高的豎箜篌。
箜篌砸在旁邊吹笙和彈奏阮琴的樂伎身上,一片驚呼之聲,場麵霎時混亂起來。
建始帝司馬倫頓時不悅,他的左眼上有一顆黑色肉瘤,小時候隻是一顆黑痣,隨著年齡的增長,黑痣越來越大,越來越肥,成為黑豆大小的肉瘤,每當他生氣的時候,黑瘤就會不由自主的跳動起來。
喜慶的場麵瞬間變成鬧劇。
宮人連忙去捉五彩雉雞,可是雉雞會飛,在長樂宮盤旋了幾圈,最後從大門裏堂而皇之飛走了。
司馬倫大怒,眼皮上的黑豆狂跳,樂伎們跪在一片狼藉的地上瑟瑟發抖,等待處置。
清河撿起地上一根五彩雉雞毛,右手端起酒杯,大聲讚道:“鳳凰於飛,翽翽其羽。為君使命,媚於天子。今日皇上登基,皇宮大宴,簫韶九成,引得鳳凰來賀,此乃天降祥瑞,大大的吉兆啊,有鳳來儀,天下安寧。”
“鳳凰於飛”一句,出自《詩經》,把君主比作鳳凰,臣子比作排列整齊的群鳥,緊緊跟隨鳳凰,任憑君主驅使,不敢違抗君命。
“簫韶九成”一句,典出《尚書》,意思是簫韶為舜製作音樂,把鳳凰都引來了。
兩句皆是讚頌帝王威儀的意思,清河為了給新君拍馬屁,真是絞盡腦汁把嵇博士教給她的學問都用上了。
“有鳳來儀,天下安寧。”皇室宗人紛紛舉杯齊賀,建始帝眼皮的黑豆方停止跳動,舉杯共飲。
大家都曉得雉雞不是鳳凰,但誰都不會不長眼的捅破。新帝登基,要給麵子的。
冷掉的場麵被清河的馬屁給暖起來了,建始帝對清河這個前朝公主很是滿意。
隻有坐在清河上首的河東公主憤恨鄙視了瞪了她一眼。
河東公主是清河同父異母的姐姐——先皇後賈南風所生。
太上皇司馬衷是個長相俊秀的白癡,可惜河東公主不會長,偏偏遺傳了母親賈南風的黑和矮……
她已經十七歲了,但個頭和不到十二歲的清河差不多。
河東公主從小備受帝後寵愛,她幼時生病,先皇後賈南風為了女兒的早日康複,甚至破天荒的宣布大赦天下。
賈南風被建始帝司馬倫關在金墉城裏毒死後,羊獻容成為大晉皇後,河東公主很討厭羊獻容這個繼母,總覺得她搶了母親的位置。
恨屋及烏,羊獻容生的清河公主也自然成了河東公主的眼中釘,姐妹兩人感情冷淡。
推杯換盞之時,河東公主突然站起來,向帝後辭行,振振有詞說道:“為人子女,應遵守孝道,太上皇和太後雖然搬到金墉城養老去了,但每日晨昏定省不能少,我要去金墉城給父母請安——雖然不得相見,我可以隔著大門拜一拜,問一問父母今日的飲食起居,還望陛下恩準。”
清河公主剛剛成功救場,河東公主立刻拆台。
真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長樂宮一片靜默,氣氛變得尷尬。
清河無計可施了,暗歎:大姐,你這是在玩火啊。
很明顯,河東公主繼承了母親賈南風的潑辣性格,卻沒有遺傳她的政治智慧,把清河扮豬吃虎、挑撥離間的謀劃給打亂了。
建始帝司馬倫眼皮上的黑瘤又開始跳動起來,語氣卻很平淡,“朕以孝治天下,怎會阻止河東公主盡孝道呢,來人,護送公主去金墉城。”
河東公主得意看了清河一眼。
清河沒有看她,她低著頭,好像對膝蓋下的貂皮做的暖席有了極大的興趣,裝聾作啞。
可是建始帝沒有放過她,問道:“清河公主要一起去嗎?”
去,就是死路一條,八成要和父母一起關在金墉城。
不去,她就要落下不孝的惡名。
長樂宮裏,皇室一百多號人的目光都落在清河身上。
仿佛膝蓋下的貂席毛發一根根的豎起來,變成了細針,一根根的戳著她的腿。
如坐針氈,清河站起來,將案上的一壺酒遞給河東公主,“我就不去了,勞煩姐姐將皇上賜給我的美酒轉贈給太上皇和皇後,讓他們在金墉城也能沐浴皇恩。”
這一下,眾人皆露出鄙視之意,想不到清河公主小小年紀,就卑躬屈膝,出言諂媚,迎奉拍馬,不守孝道。
從這天開始,清河公主聲名狼藉,成為別人眼中的壞孩子。
“你……你不知廉恥!父母養你,原來養了一條狗!”河東公主臉都氣白了,沒有接酒壺,氣衝衝離去。
清河將酒壺遞給身邊伺候的宮人,“替我送過去。”
言罷,清河跽坐在貂席上,小手一揮,吩咐驚呆了的樂伎們,“奏樂,我想聽《有鳳來儀》。”
建始帝對清河的表現越發滿意,“公主的酒沒了,再賜你一壺。”
反正已經這樣了,清河幹脆一條路走到黑:“謝陛下恩典。”
次日,建始帝下旨賜婚:將河東公主下嫁給孫會。
孫會是宰相孫秀之孫、太後羊獻容的表弟、清河公主的表舅。
天子一怒,把河東公主趕出宮廷,下嫁寒門,簡直奇恥大辱,大晉的駙馬皆選自士族,血統高貴,隻有孫會是寒族。
孫秀雖當了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在門第森嚴的晉朝,琅琊孫氏始終都是貴族看不起的寒門。
河東公主氣得亂砸一氣,還嫌不夠,跑到清河的宮裏鬧,“我堂堂大晉公主,怎能下嫁琅琊孫氏寒門?才不嫁你的表舅,要嫁你自己嫁!”
清河對大姐無語了,“你也知道孫會是我表舅啊,我怎麽可能下嫁給他,這不是亂/倫嗎?”
河東公主說道,“皇室結親,不講究輩分,隻要不是同姓即可。”
清河怒而掀桌,“你有本事陷我於不孝,糟踐我的名聲,你有本事去抗婚啊!你去長樂宮鬧,皇上若肯姐妹易嫁,我就嫁給表舅!”
河東公主欺軟怕硬,當然不敢,她大哭一場,還是嫁給了瞧不起的孫會。
清河心想:看來我的離間計還是起了作用,建始帝把河東公主這個大麻煩拋給孫家,公主下嫁寒門,看起來是恩惠,拉攏權臣,其實是敲山震虎。以河東公主高貴和地位和無理取鬧的本事,孫家從此要家犬不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