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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肉包子打狗

  王悅道:“既然是司馬家自己的事情,你為何兩次勤王都在洛陽?”


  劉曜被當場打臉, 一時啞口無言:我隻為羊獻容, 司馬家的人死多少都不關我的事。


  劉曜道:“你這小子不要太囂張,成都王空有賢王的虛名, 其實天生涼薄——”


  劉曜指著旗杆上陸機陸雲兄弟的頭顱,“與狼共舞,小心被狼吃掉,你趕緊找機會脫身,要不然曹淑會哭死的。”


  劉曜回去複命, 王悅回到營帳,他也感覺繼續留在成都王這裏很危險, 而且幫不了什麽忙了,劉曜的警告是對的。


  王悅想到了一個法子, 他去求見成都王司馬穎, 司馬穎裝醉不見他,還要幕僚傳話,“世子就安心在營地裏等候消息。”


  成都王怕王悅提出離開這裏,去洛陽城找母親的請求。


  王悅道:“我有一個不戰而勝的方法,還請轉告成都王。”


  成都王有了興趣, 立刻宣王悅進來。


  成都王:“賢侄有何妙計?”


  王悅說道:“我給王爺當說客,勸長沙王投降。”


  成都王曉得自己的斤兩, 根本沒有指揮作戰的才能, 隻能靠圍城, 以人海戰術包圍洛陽城, 如果長沙王肯投降最好,但是——


  成都王拿出厚厚一遝信件,“這是我最近和長沙王的信件來往,他勸我退兵,我勸他投降,來來回回有十幾封信了,還是各執其詞。沒有用的,他這個人驕傲任性,又連勝了幾場戰役,根本不肯投降。”


  七裏澗之戰,長沙王指揮得當,以少勝多,已經成為經典戰役了。


  王悅說道:“長沙王看似一直打勝仗,但是他撐不了幾天了,如今正是青黃不接的春天,糧食瓜果都沒有熟。洛陽城人口眾多,百姓加上軍隊至少有六十萬,被圍困了一個月,城中的存糧應該耗盡了,再圍下去,洛陽就要發生人吃人的慘劇,饑餓的軍隊會起嘩變,百姓也會怨恨長沙王,與其被自己人殺死,不如開門投降,還能保住全家人性命,洛陽城的人也不會挨餓,我想長沙王會考慮我的建議的。”


  成都王想了想,問:“你確定能夠說服長沙王?”


  王悅道:“我不確定,其實說實話,我毛遂自薦進城當說客,並非為了王爺您。我是出自私心,想要進城看望家慈、保護家慈,怕家慈在洛陽城挨餓。家慈隻有我一個嫡子,我的三個弟弟都是家中雷姨娘所生。家慈高傲倔強,與父親不和,但是為人子,應該孝順家慈。除了王爺寫給長沙王的


  信,我還想帶十車糧食進洛陽城,以表示王爺勸降的誠意。”


  王悅長得好看,眼神堅定,一看就很真誠,而且還直言說出自己的私心,讓成都王很難懷疑他。


  為了母親的私心比為了成都王的霸業更加可信。


  成都王很擔心一旦放了王悅進城,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但是,萬一……豈不是事半功倍?

  成都王躊躇不定,問:“你確定洛陽城糧食即將耗盡?”


  王悅反問:“王爺難道沒有注意到洛陽城方向的炊煙一天天的減少嗎?這說明城中已經有人開始挨餓了。”


  這小子心眼真多。


  成都王有自知之明,他曉得單憑自己並不存在的作戰指揮才能,是無法攻進洛陽城的。如果一直靠著包圍在這裏幹耗著,他的軍糧也不夠用——何況,他還要養那些帶著兵看熱鬧、光吃不幹的藩王軍隊。


  思忖再三,權衡利弊,成都王還是同意了王悅的請求,要他當做使節,帶著自己的勸降書還有二十車糧食進洛陽城——為表示自己招降的誠意,成都王咬咬牙,把糧車翻倍。


  就這樣,王悅帶著糧食,向著落日的餘暉方向而去。


  與此同時,洛陽城,皇宮。


  夕陽西下,到了吃晚飯的時候。


  宮人端上七奠柈茶果。


  一共七個碗,其中有五碗飯菜,一碗茶,一碗果品,這是上層貴族最簡樸的一種“套餐”,少了就是寒磣,拿不出手。


  茶是曹淑從江南帶回來的清茶、果子是當季的紅櫻桃,五碗飯菜分別是一碗水引餅、一疊醃製的幹肉、一碗不知道是什麽菜葉的湯,寡淡的像是菜葉子在裏頭洗澡,另外兩碗都是鹹菜,都隻裝著淺淺的一碗,勉強蓋住碗底而已,兩口就吃掉了。


  清河將鹹菜倒進水引餅裏,簡單的吃了晚飯,其他五碗都沒有碰,說道:“我吃飽了,你們把這些拿下去分食。”


  麵色枯黃的宮人咽了咽唾沫,“是。”


  清河將水引餅的湯汁都喝幹淨了,吃了個水飽。


  以前總是討厭吃油膩的東西,現在她渴望油脂,這種清湯寡水的食物不頂餓,晚上經常會餓醒,隻是清河從來不說而已,還盡量把食物分給宮人們。


  有白/麵做的水引餅吃就很不錯了,長沙王這種帶兵打仗的男人,早就開始吃摻著各種雜豆的麥飯,這種東西吃不飽,還經常忍不住放屁。


  吃了晚飯,天黑了,清河沒有點燈——燈油都用來做菜了。


  清河借著月光,去了母親的正殿,這時候隻有母親那裏點著幾根蠟燭。


  老遠就聽見母親追著父皇喂飯,“陛下,再吃一口吧。”


  皇帝:“不吃不吃!太難吃了!”


  羊獻容:“不吃晚上又要餓醒的。”


  皇帝:“我不吃這個,我要吃胡炮肉。”


  胡炮肉是將肥瘦相間的羊肉片裹上鹽巴,胡椒等等十幾種調料,放進羊肚裏,然後埋在木炭裏烤熟,入口鮮香。


  洛陽城早就沒有羊了,不僅如此,就連金鉤馬場的馬都牽出去殺了吃,去那裏給皇帝弄胡炮肉啊。


  羊獻容隻得騙他,“今晚廚子累了,已經回去休息。明天一定給陛下做胡炮肉。”


  皇帝這才不鬧了,胡亂吃了幾口,被宮人帶走洗漱睡覺。


  清河借著月光,看著羊獻容吃父親吃剩下的飯菜,很是揪心,又怕母親尷尬,心裏會更難過,就悄悄退了回去。


  剛好荀灌來了,提著一個籃子,從裏頭拿出一窩雞蛋,還有一隻燒雞。


  皇宮養著幾千宮人,不事生產,卻都要吃飯,如今窮得快要揭不開鍋了。


  不過洛陽城士族們祖先曆經戰亂,家族習慣存著至少能吃半年的糧食,像潁川荀家,家裏還能吃得上新鮮的雞。


  荀灌隔三差五從家裏偷食物送給清河——荀灌也想天天來送,但是家族管的嚴格,她每次都要耗費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偷著東西、偷跑出來送到宮裏。


  清河嘴饞,沒有客氣推脫,借著月光撕開一隻雞腿就啃,一口就咬掉了大半。


  荀灌嚇得趕緊給她倒水,“慢點吃,別噎著,一整隻雞呢,還有十幾個蛋。”


  這些蛋都是荀灌從自己嘴裏偷偷節省出來的。


  清河嘴裏有雞腿肉,含含糊糊說道:“我吃一隻雞腿就夠了,剩下的都分給父皇母後還有潘美人他們。”


  荀灌問:“紀丘子夫人呢?”


  清河道:“被尚書令王戎接回去了,永康裏琅琊王氏如今十室九空,先前儲備的糧食還夠吃,王戎說紀丘子夫人畢竟是王家婦,他們琅琊王氏養一個媳婦還是養得起的,用不著吃別人家的飯。”


  羊獻容舍不得曹淑,但是她總不能讓曹淑在宮裏跟著自己挨餓、吃剩飯啊,所以要曹淑先回家。


  曹淑是個能屈能伸的性格,就回到族裏蹭飯去了。


  荀灌很是意外,“摳門戎居然如此大方?現在糧食可貴了。”


  清河道:“族裏的儲糧,又不是王戎的私產。借花獻佛而已。”


  原來如此。荀灌看著清河都開始嗦雞骨頭了,遞上手帕,“你們為何不向各大士族求援?”


  士族家裏目前都還有餘糧。


  清河咬開雞骨頭吸著骨髓,“我們司馬家就是餓死,也不能向士族伸手要飯。”


  這是尊嚴的問題,皇室連這點麵子都沒有,怕是要被士族輕視到泥土裏,那來的威儀呢?

  士族等著皇室低頭。


  皇室等著士族主動進貢糧食。


  皇室就是幹耗著,反正士族總不能眼睜睜看著皇室餓死,看誰先繃不住。


  這是一場博弈。


  連雞骨頭都嚼碎咽下去了,清河意猶未盡的舔手指。


  荀灌實在看不下去了,拿出一個雞蛋放在桌上滾了滾,撥開蛋殼,“你看,我都扒皮了,你就吃了吧。”


  清河沒能忍住誘惑,嗷嗚一口,嘴裏有食,心裏卻有種罪惡感。


  清河趕緊把潘美人叫來,把籃子遞給她,“美人拿去吃,我剛才已經吃過一隻雞腿,一個雞蛋了。”


  趕緊把罪惡之源送走,免得她被引誘。


  清河這五天第一次吃飽,立刻有了力氣,說話都有中氣了,“外頭可有退兵跡象?”


  荀灌搖頭,“成都王每天派人挖溝,害怕長沙王的刺蝟軍,我看那些挖溝的都吃飽著撐著,他們不缺糧食,自然一直圍著。”


  成都王不退兵,外頭也沒有勤王的軍隊來救駕,洛陽城成一座孤島。


  清河聽了,很是焦心,“我去城樓看看。”


  荀灌不肯帶她出宮,“外頭很危險,糧食瘋漲一百倍,還經常買不到,普通百姓已經開始斷炊了,


  像我們這些大家族開始在外麵施一些麥粥,一碗粥的米麥屈指可數,勉強餓不死人罷了。”


  有權有勢的人家施粥也是無奈之舉,因為饑餓讓人瘋狂,鋌而走險,如何這些百姓為了活命,豁出命去搶糧食的話,士族用來保護族人的幾千部曲私兵也會被十幾萬饑餓的百姓撕碎的。


  隻要有口粥喝,就餓不死,就有希望,隻要不絕望,這些人就不會鬧事。


  清河聽了,心裏越發難過,道:“灌娘,我是不是做錯了?如果我不煽動長沙王滅齊王,成都王是不是就不會圍城?洛陽城也不會像今天這樣遭遇饑荒。”


  荀灌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別瞎想。成都王擺明了早有企圖,他本想討伐齊王的,結果長沙王提前把齊王給滅了,他沒有辦法,隻得改口說要滅長沙王和你外祖父羊玄之,狼要吃羊,還怕找不到借口?不是你的錯,是成都王的野心——其實沒有成都王,也會有其他什麽王,不想當皇太弟的藩王不存在的。”


  兩人說著體己話,郗鑒來報,“公主,王悅進城了,帶著二十車糧食,正在城裏分發給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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