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墳頭蹦迪
竹林七賢最後一個人去世了。
這七個人是這個時代標誌性的人物,王戎一去, 洛陽城的人, 甚至整個大晉都感覺到一個時代已經結束了。
再也不會出現竹林裏裸/體狂奔大笑的名場麵, 那些自由奔放的詩句也不會再現。
王戎是王悅的鄰居, 他的老妻已經去了江南建業, 膝下無子, 王悅和曹淑給王戎操辦葬禮。
前來永康裏憑吊的車馬從門口排到裏門,哭聲震天。
穿著喪服的王悅全程沒有落一滴淚, 別人都在哭, 他卻抱著一把阮琴彈了起來……
這種圓肚子長頸的四弦彈撥樂器因竹林七賢的阮籍和阮鹹經常彈奏而聞名, 人們幹脆把這種樂器叫做“阮”,以阮家兄弟的姓氏來命名。
王悅彈阮,時而憂傷, 時而快樂,有時候還促狹的配合身邊哭聲的起伏節奏而自創曲目,就像唱歌搞配樂似的, 搞得哭喪的人不知是該繼續哭,還是提前結束。
王悅這種墳頭蹦迪的行為在這個時代的葬禮上不算違禮——當然, 也隻限於他。
首先, 王悅長的好看,若要俏,一身孝, 王悅穿著喪服, 更添風采, 粗糙的白麻布更襯托得他的眉眼精致如畫。
他跽坐在蒲團上,身姿就像春日的柳條,柔韌飄逸,懷中再抱一個阮撥弄著,那場景,美得讓人挪不開眼睛。
然後,竹林七賢的時代葬禮上經常有這種不走尋常路的行為,比如建立金鉤馬場的主人駙馬王濟的葬禮上,王濟生前兩大嗜好,愛馬如癡和聽驢叫,好朋友孫楚就在葬禮上學驢叫,惟妙惟肖,叫完就走,絕對不哭。
阮的聲音至少比驢叫好聽多了,前來拜祭的人驚訝過後,都由著王悅彈阮,並不阻止。
當然,也有暗自腹誹說王悅借著王戎的葬禮沽名釣譽的。
那些讚美的、質疑的、輕蔑的、支持的目光,王悅統統不在乎,他隻是想著風燭殘年的王戎提著半壺酒,在大雪紛飛的竹林裏狂奔長嘯時的場景。
王悅彈阮,是希望王戎在人生最後的一程,送他入土的是以好朋友姓名為名的樂器,而不是千篇一律的哭聲吧。
出殯送葬的時候,王悅是百名挽郎團的一個,長的最好看,自然排在隊伍的最前麵,王悅帶著挽郎團一路且歌且舞,帶著笑容,毫無悲戚之色,若不是他穿著喪服,路人恐怕還以為他是辦喜事。
清河也去永康裏憑吊王戎,把王悅墳頭蹦迪的名場麵細細講給羊獻容聽。
羊獻容最近寸步不離的照顧皇帝,看著皇帝虛弱的樣子,腦子也一塌糊塗,誰都不認識,夫妻重逢,沒有喜悅,唯有擔憂。
聽說王悅在葬禮上彈阮,羊獻容露出了這些天來第一抹笑容,“這孩子,縣侯沒有白疼他。他們一老一少是知己啊。”
清河坐在皇帝的病榻旁邊,“母後去休息一會,我來照顧父皇。”
剛從王戎葬禮上回來,清河回想著王悅彈阮的場麵,看著虛弱的父親,深知大限已到,立父皇的葬禮也不遠了。
羊獻容不肯離開,“陪著你父親累不著我,我睡覺也是惦記著你父親,不如就在他身邊,還能安心一些。”
母女正說著話,潘美人來了,商議清河及笄禮的細節,羊獻容說道:“由紀丘子夫人曹淑當主賓。”
曹淑生的女兒,自是由親生母親為她綰上青絲。
少女及笄,是一種成人禮,並沒有固定的年齡限製,一般是定親之後舉行,表示吾家有女初長成,到了出嫁的年齡,結婚早的甚至十歲就及笄。
若沒有定親,一般在十五六歲,清河還不到十四歲,又沒定親,這個年紀有些偏早了,但是羊獻容和曹淑都著急把她嫁給王悅,以了卻這樁心事。
還有就是皇帝不行了,一副隨時可能登天的模樣,一旦皇帝駕崩,清河要守孝三年的,這三年變數不斷,清河的婚事就更難操控。
羊獻容日夜祈禱,盼望著皇帝能夠多活一些時日,活到清河出嫁。
臘月初一,是清河十四歲的生日,也是她的及笄禮。
京城名門貴婦,皇室宗親皆受邀前來觀禮,紀丘子夫人曹淑是主賓,為清河及笄。
清河的頭發綰到頭頂,整張臉都露出來,尚且稚嫩的臉眉眼漸漸長開了,就像春日的青梅,半生半熟,最能解渴。
她逆著光,裸/露的臉頰和頸脖細細的絨毛鍍上一層金黃的光芒,就像夏日熟透的蜜桃……
真想咬一口,觀禮的王悅腦子裏驀地出現這個不該有的念頭,剛剛長出來的喉結一滾,立刻垂下眼瞼,非禮勿視。
三拜三加後,及笄禮成。
傾國傾城羊皇後唯一的親生女兒清河公主,在及笄禮上有了一些“美名”,女兒雖然遠不如母親漂亮,但誰能和羊獻容比美呢?
隻要不和她母親比,清河公主的顏還是挺好看的——尤其是在身邊同父異母的姐姐河東公主襯托之下,清河公主簡直是神顏了。
河東公主好不容易在饑荒中瘦下來,最近又開始胖了,臉頰又圓起來,顯得敦實。
大家都心知肚明,清河公主年僅十四歲就匆匆舉辦及笄禮,就是要為公主選駙馬了——皇帝半死不活的躺著呢,難怪皇室會如此著急。
不過,紀丘子夫人曹淑作為主賓為清河公主插戴玉釵,加上曹淑和羊皇後在閨閣中時就開始的友誼,王悅又得羊皇後喜歡,經常召他進宮。
羊皇後五廢五立期間,王悅出力出智慧維護羊皇後尊嚴,以上種種,洛陽城士族皇族都是知曉的,大家紛紛猜測王悅應該已經被羊皇後中意為駙馬了,遂都歇了心思,並不在羊皇後麵前推薦自家子侄。
人貴有自知之明,就像沒有誰會不長眼的和羊獻容比美一樣,也沒有誰會和琅琊王氏的麒麟子王悅爭搶著當駙馬。
簡直自取其辱啊!
更何況,在這個混亂的年代,皇室公主還不如士族世家女搶手呢。
所以,王悅獨孤求敗,並沒有什麽對手,在很多眼裏,他已經是天選駙馬了。
繁瑣的及笄禮之後,清河腰酸背疼,回去休息,荀灌今天也是作為貴賓盛裝出席,她跟在清河身
後,笑問道:“我聽家裏人說,你這麽早及笄,是要選駙馬定親事了。”
清河在及笄禮上看到王悅,小心髒狂跳,此時還沒有平複,荀灌挑明她的心事,清河有些害羞,“胡說八道。”
清河加快腳步,荀灌緊追不舍,“我還聽說你的駙馬已經定下來了,想不想知道是誰?”
清河臉頰緋紅,頭也不回,“不想聽你說這些瞎話。”
荀灌吃了兩年多狗糧,豈能放過她,一路跟到寢宮,看到掛在牆壁上卿卿劍,“你整天對著一把劍叫卿卿,那有對著一個活人叫卿卿過癮?“
荀灌湊著她的耳邊說道:“你對著劍叫一萬聲卿卿也沒誰打理你,當時對著一個人,叫一聲卿卿,他就會回應你。”
清河假裝累了,往榻上一躺,用寬大的袍袖遮住紅透的臉,“我乏了,你回去吧。”
荀灌不依不饒,拔/出王悅親手打造的卿卿劍舞起來了,還邊舞邊歌,唱起了阮籍的一首詩歌,“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月光……修容耀姿美,順風振微芳……飄然恍惚中,流盼顧我傍……”
佳人是他,白月光是他,為他癡迷,為他恍惚,一看到他,就飄飄然,神魂顛倒。
清河一片少女心都被荀灌給唱得飛起來,魂飛魄散,卻也舍不得讓荀灌停下來。
如果得償所願,嫁給王悅,就可以光明正大叫他卿卿了,像以前王戎夫妻那樣,整天卿卿我我……
清河捂著臉,癡癡的笑。
入夜,永康裏,曹淑和王悅母子吃飯。
因為脫鞋跽坐的原因,彼時士族吃飯一般都是分餐製,一人一個小桌,曹淑坐在主位,王悅在下首,曹淑吃著飯,時不時看著王悅笑。
王悅覺得母親今天的笑容有些奇怪。
曹淑以前是因為有這個完美無暇的兒子發笑,今天是丈母娘看女婿的那種笑,自然不一樣。
曹淑有種養了十四年的韭菜終於能夠收割了的喜悅。
曹淑親手養大的女婿,當然是最好的女婿。好一對佳兒佳婦。
王悅被母親看得發毛,食不言寢不語,不好開口問母親,寂然飯畢,喝茶的時候,母親還是看著他笑,王悅實在忍不住了,“母親今日心情不錯。”
曹淑笑道:“我親眼看著長大的小公主今日及笄之禮,我為她高興。”
目光落在王悅身上,“明天是你的生日,你想要什麽禮物?”
給你個青梅竹馬的媳婦要不要?
王悅自小是個老成的性格,板板正正說道:“兒子生日,母親受苦日,就尋常過吧,不需要什麽禮物,兒子隻希望母親身體健康,平安喜樂。”
曹淑立刻想到命運多舛的羊獻容,心中一歎,這個兒子懂事的令人心疼,他的母親也……
正思忖著,管家來報,說族長王衍來了。
琅琊王氏的族長本是王戎,王戎去世後,那把象征著家族族長身份的刀給了家族地位最高的王衍。
王衍是王戎的堂弟,今年隻有五十來歲,但是政治經驗豐富,位列三公,是個能屈能伸、審時度勢的大人物。
女兒王氏曾經是湣懷太子的太子妃,後來湣懷太子被先皇後賈南風的太醫情人程據用藥杵錘死後,王戎當即要女兒和太子和離,接回家裏,之後八王之亂,王衍為了獨善其身,幹脆裝瘋殺了家裏的奴婢以避免做官。
如今王戎死了,八王之亂也結束了,王衍接替了族長之位,也接受了八王之亂的勝利者東海王司馬越的邀請,出仕做官,成為大司徒,是家族地位最高的人。
曹淑和王悅不敢大意,連忙去門口迎接王衍。
琅琊王氏的男人們有著“琳琅滿目”的美名,都長的不錯,王衍更是其中佼佼者,他少年時期的美貌是得了竹林七賢之一山濤的認同,當年山濤看到王衍,頓時驚豔,感歎道:“是什麽樣的婦人,才能生下如此美貌的兒子來。”
如今老了,王衍風采依舊,是個風度翩翩的老男人。
曹淑王悅向他行禮,母子覺得有些異樣——因為王衍腰間佩戴者象征族長權威的刀,可見這次絕非尋常的家族串門,這把刀隻會在上朝或者舉行家族會議等莊嚴的場合才會佩戴。
王衍對王悅點點頭,“你先退下,我有話和你母親說。”
曹淑將王衍請到尊位,王衍將佩刀擱在案幾上,還有一封信,“賢侄媳婦,王導已經寫信來催了,要你們母子趕緊回江南建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