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皇上吉祥。”含茵驚惶失措地爬至門口行禮,剛剛清掃成堆的紙屑被她的裙角一帶,散了一地。


  皇上彎下腰,拾起幾片捏於指尖。


  顫動的唇角看得出他在生氣,良久才咬牙道:“寶妃呢?”


  “娘娘還在睡。”含茵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皇上冷哼一聲,拂袖往內閣走去,他倒要看看,那個女人膽子大到什麽程度。隻是,滿腔的怒火在見到床上的人兒時化為虛有,纏繞他的,是一股心痛。他的寶妃,連笑著都是憂傷的,睡著也都不忘流淚。


  夢喜則笑,夢悲則哭,

  他真是不明白,她的憂傷怎麽就有那麽深。


  皇上伸出手,用食指揭去她眼角的淚。也許是動作不夠溫柔,寶兒動了動醒了。


  “奇?”寶兒皺眉,微弱的燭光下,加之逆光,她一時看不清眼前的人。在她的記憶裏,隻有蕭奇會在她睡覺的時候打擾她,用手指擾弄她。


  “這裏是齊悅宮。”皇上的聲音有著掩飾不住的不滿,寶兒呼的一下從床上蹦起,跪倒在地驚慌道:“皇上!”


  她想起來了,冷影來過,婉妃來過。她抱著冷影睡著了,可是冷影人呢?想到這,寶兒左顧右看起來,希望他走了。


  “你在找什麽?”皇上冷聲道:“還在找你的奇?”


  寶兒抬頭望著他,知道他生氣了。隻是,蕭奇還呆在地牢裏,隻有她能救他。她俯下身子磕了個響頭幽幽道:“請皇上放了他。”


  “寶妃,你似乎很喜歡挑釁朕的耐性。”皇上抓住她的手臂將她從地上抓起。


  寶兒毫不畏懼地盯著他:“寶兒進宮,是因為皇上答應了寶兒奇王府的人平安,皇上君無戲言不是嗎?”


  “你!”皇上甩開她起身,她的心裏自始至終都在蕭奇身上,就算明知他是個罪臣也不例外。她的執著讓他寒心,她的冷漠讓他束手無策。


  “蕭奇大鬧後宮,這是他的另一宗罪。”


  “可是他不是常人,皇上怎麽能對一個瘋子定罪呢?”


  皇上俯下身,用掌心撫著她的下巴邪笑著:“上回你是用你的人為他贖身,這回你用什麽?”


  “隻要寶兒能做到,寶兒在所不辭。”寶兒堅定道,她的堅定更加使皇上氣惱,明明是自己的皇妃,卻總為著別的男人求情。再大度的男人也容不得這種事情發生吧,更何況他是個天子,萬人擁護的天子。


  “如果朕今天便翻你的綠頭牌呢?”


  寶兒愣了下,抬頭注視著他的雙眸,良久後低下頭:“寶兒遵命。”她的心在滴血,在流淚。


  不止她,皇上的心也在滴血,也在流淚。顫抖著的手奮力一甩,將寶兒甩在地上:“林寶兒,朕以為你有多麽的聖潔,為了報恩,你一樣能出賣自己的身體!你……”他說不下去了,指著她的手抖得更加的利害。


  趴在地上的寶兒強壓住心底往上湧的淚,淡然道:“林寶兒隻是一個工具,並不聖潔。”


  “朕就讓你這個工具再發生最後一次作用,記住了,林寶兒,從今以後是你欠朕的。”皇上咬牙一字一句道。


  寶兒再一次磕頭:“謝皇上。”


  皇上冷哼一聲:“寶妃還不快更衣,戲馬上要唱完了。”說完拂袖而去,經過那一堆紙屑時低頭瞟了一眼:“倒是可惜了朕的一番心思了。”


  “這……”寶兒大驚,俯下身子用手拔弄著那一堆廢紙,看著一臉無辜的含茵。


  從皇上進來就跪著的含茵含著淚拚命搖著頭:“娘娘,奴婢不知道,奴婢進來就看見是這樣了。”


  “好一個不知道!拉出去打二十大板!”皇上怒道,他以為是寶兒撕的,看她的反應並不像是裝的。他了解寶兒,做過的事從不會不認,知道了不是她所為,鬱悶著的心裏倒是稍稍舒坦了些。


  “皇上饒命呀!”含茵痛哭著求饒。


  “皇上,也許她真的不知道。”寶兒忙為她求饒,她猜也知道定是冷影幹的好事,除了他,沒有人能有這個膽。


  “寶妃不想保存與朕的共畫麽?”


  “皇上,空閑時再畫一幅便是。”


  待得寶兒收拾完來到戲台下,戲已經演完。戲台下的皇後和董妃分坐皇上兩旁,正和皇上說著笑。


  董妃乃太子生母,地位固是不比其它妃子。


  寶兒身著淡黃輕沙罩裙,臉上略施脂粉,頭上戴的依然是那一隻水晶發釵。樸實淡雅的裝束向來為她所愛。


  向皇上他們一一請安過後,皇上拉著她的手坐在自己身邊,衝身邊的宮女道:“把戲曲拿來讓寶妃挑挑,讓戲班加演一場。”


  “謝皇上,寶兒自小就對戲曲沒什麽研究,倒也看不太懂,算了吧。”寶兒笑笑道。


  皇後溫和地淺笑:“皇上專程為妹妹請的戲班,妹妹可別拂了皇上心意才好。”


  “是。”寶兒微笑著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今天怎麽那麽平靜,換作是往常,早就對自己百般刁難了。


  宮女遞上曲目表,寶兒凝著神,認真地看著曲目。挑了一會道:“《孟薑女哭長城》大家說可好?”


  “這出戲悲得慌,妹妹能愛看麽?”皇後依然和藹道。


  寶兒柔和地笑笑,將曲目表遞回到宮女手上。


  在等待戲子出場間,董妃不甘冷落道:“寶妃深得皇上寵愛,可得加緊為皇上添上一兒半女了。”她這話說得寶兒小臉一陣羞紅,皇上看著她可愛的模樣哈哈地笑了起來。


  董妃歎了口氣繼續說道:“生得皇子固然可喜可賀,隻是呀,管教起來太過棘手了,可別像文兒那般不懂事。”提到太子,她的口氣雖是埋怨,卻也有著遮不住的驕傲。


  寶兒隻是笑笑地聽著。


  皇上也跟著歎口氣道:“董妃可得多多花心思在太子身上了,這麽大了還如此不懂事,將來如何去治理整個國家?董妃得跟皇後多多學習,看看四王子,文武雙全全朝讚聲一片,這種人將來必能挑起國家大任。”


  董妃的心底咯蹬一聲,似被碎石狠擊般,口中依然平靜道:“皇上教訓的是。”


  同樣心顫的還有皇後,她絞著絲帕的手極其不自在:“皇上,翔兒文武雙全固是沒錯,隻是這孩子生性懦弱了些,作不得君王。太子還年輕,再過些年自然就懂事了。”


  在座的人都訝然地看著她,人家都爭著想上自己兒子上位,她倒好,扯自己兒子後腿。這不像她平時的作風,寶兒暗想。


  “皇後果真有著一國之母的賢德呀。”皇上拍了拍她的手道。


  “謝皇上誇讚,選國主非兒戲,臣妾固是想自己的地位能牢固些,卻不能拿國家和天下百姓的安危作賭注。”皇後吐字如蘭,說得皇上是心花怒放。


  董妃卻不領情,冷冷地看著她,皇後的為人誰不清楚?也許,這隻是計中計罷了。


  伴著樂響戲子出場了,大家也都安靜了下來,寶兒看著台上恩愛的兩人,卻無法替她們高興。孟薑女的故事在民間廣為流傳,結局,自是人人皆知。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挑這麽一出,也許是因為它與自己的人生太過相似。那是她一直無法愈合的傷巴,既是無法愈合,看一看又何仿。


  皇上執著她的小手的指正打著拍子,一下一下的。


  寶兒側過臉,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的眼中有著歡快。


  而董妃和皇後都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麽。


  戲到中間時,董妃終於坐不住,起身告退了。


  戲到悲處,皇後不忍再看也告退了。


  “寶妃,你選的戲都不合大眾呀。”皇上側過頭笑道,執著她的手緊了緊。


  “皇上如果不愛看便讓他們下去吧。”


  皇上搖頭,看著台上哭得悲淒的孟薑女道:“今晚本是陪寶妃看戲的,寶妃愛看便行。”回頭看向寶兒時,她的臉依然平靜如常,當下奇道:“寶妃看如此悲傷的戲卻仍能那麽平靜。”


  “本是一出戲,何必當真?”寶兒是這麽想的,她自已演的那場戲,不比台上的戲更傷感麽?


  戲看完夜已深,因白天睡得太久,寶兒了無睡意。


  含茵調低了油燈下去歇著去了。


  七月的天有些熱,寶兒起身移至窗前,微弱的風拂麵而來,有月季的香味兒,涼絲絲的。


  寶兒一頁一頁地翻著書,夜靜謐得有些可怕,隻有書頁翻動著所發出微弱的聲音。不知看了多久,隻到油燈越來越暗,墨黑色的字開始重疊。


  寶兒才回到床上,鑽進帶有玫瑰清香的絲被,她感受到了些微的心安,然後睡去。


  有夢,卻零零散散,起來時早已忘卻。


  清晨的天空是涼爽的,含茵領著一幫宮女正忙著活兒。門外來了一位紫衣宮女,紫衣代表著地位比一般宮女要高些,身後跟著幾位綠衣宮女。


  “寶妃娘娘吉祥。”一行幾人恭敬地行禮。


  “有事起來說吧。”寶兒溫和道,心中有些訝然,一大早的會是什麽事?


  紫衣宮女眼中含笑道:“恭喜寶妃娘娘,皇上今天翻了娘娘的綠頭牌,奴婢前來告知。”


  “什麽?!”寶兒大驚,錯諤地瞪著她。


  紫衣宮女看她臉上出現的不是高興而是驚愣,低低地問:“怎麽了?娘娘?”


  寶兒沒有理睬她,心中亂成一團,要她侍寢?不如殺了她吧,她不愛他,她不能對不起蕭奇。


  可是,皇上這回似是來真的,她該怎麽辦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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