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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浣衣女婢(一)

  昔君視我,如掌中珠。何意一朝,棄我溝渠?


  昔君與我,如影如形。何意一去,心如流星。


  昔君與我,兩心相結。何意今日,忽然兩絕?
——

  傅玄《短歌行》


  東方微白,芝蘭已與眾人齊集院內。眼前的景象,芝蘭唯在京郊寶華寺臘八贈粥時見過。姑娘們熙熙攘攘地排做一列,林嬤嬤正蹙著眉罵罵咧咧地派著早飯,一碗稀得見底的小米粥加一個泛黃的饃饃。若非浣衣是低等差役,那浣衣局應算是個不小的司局,大大小小的宮人竟近五十名。


  從林嬤嬤手中接過粥碗那刻,芝蘭不禁一陣反胃,眼前盡是那根沒進稀粥裏的肥碩拇指,於是把粥置於一旁,唯是弱弱地啃著饃饃,不發一語。


  銀月憂慮地望著芝蘭,幾番欲言又止,終是細聲道:“芝兒姐姐,你可還好?”


  芝蘭抬眼,雙眸氤氳,竟癡癡應道:“銀月,該怎麽辦?我……恐是好不了了。”疲憊若昨夜,竟依舊徹夜未眠,乾清宮那番羞辱反複響徹耳際,心頭似壓了千斤頂,無法喘息的痛楚。淚不由己,心更不由己。


  銀月咬著唇,愣愣地搖搖頭,勉強擠出笑,勸慰道:“姐姐放心,浣衣局遠沒先前想象的可怕。瞧,這一個月過去了,我和慶芳都好好的。而且,我好像還長了些個子。”


  芝蘭微微揚了揚嘴角,提起一彎苦澀的弧度,道:“我……多慮的,會好的。”不可言道之痛方是最痛,自己的後路不過是鈍刀割肉罷了,芝蘭木木地瞟了眼簷角孤零零的李四兒,難道自己亦會心死至此嗎?不由慌亂移目,死死地搖了搖頭。


  “芝蘭,真不喝粥嗎?”慶芳尷尬地盯著粥碗,問道。芝蘭搖搖頭。


  “那我喝了,別浪費。”慶芳說著便端碗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銀月嘟嘴不滿地瞪了眼慶芳,轉又低聲對芝蘭說:“姐姐,一日隻有早晚兩頓,終日洗不完的衣裳。姐姐無論如何都得吃完,這兒……可比不上家裏。”


  藤條敲得木桶噔噔作響,林嬤嬤站在院中央,怒目橫視,嚷道:“都麻利點,趕緊過來。”姑娘們慌慌地齊集院落。


  伍公公撫著鞭絛子,大搖大擺地崴了過來,渾圓臉蛋,滾圓雙目,嘴咧著似嗬嗬直笑,看著倒是麵目和善,隻是一開口,那娘聲細語的尖刻訓示直叫人毛骨悚然。


  “能在這兒當差,可是你們天大的福分,上哪兒找這種美差啊?在這皇宮大院住著,與主子一牆之隔,領著俸銀,學著手藝……”


  慶芳在一旁悄聲學舌,竟與伍公公一字不差,芝蘭愕然地睨了一眼,慶芳抿著笑意直漲得雙頰發紅。總算訓完了,慶芳鬆開笑意,湊到芝蘭跟前,道:“覺得奇吧?一點都不稀奇,你再待上幾日便也可如此了。這些話可是日日都得重複的,真不嫌累得慌。”


  院落裏密密麻麻地擺滿大桶,桶內嚴嚴實實塞滿了衣服,芝蘭隨著銀月拎了一桶,汲水浸泡,正要捋袖揉搓時,伍公公邁著官步走了過來,林嬤嬤緊跟其後,手裏捧著一身衣裳。


  “你——新來的,當這是哪兒?竟還穿著內廷的宮衣,成心給我惹禍嗎?”伍公公邊說邊側身,從林嬤嬤手中扯過那身粗布衣裳,鋪頭蓋臉地扔給芝蘭,厲聲喝道,“趕緊換上。”


  芝蘭接過衣裳,福了一禮,不卑不亢地回道:“多謝公公提點。我絕非有意冒犯,隻是昨夜來得匆忙,未曾顧全規矩,還請寬恕。”


  伍公公仿若聰耳不聞,瞪了一眼,擺了擺手,道:“換好了來正堂接受訓話。”待二人走開,銀月急急過來,提點道:“芝兒姐姐,待會無論公公說什麽,千萬別頂嘴,恩恩點頭稱是,便行了。”


  芝蘭扯了扯微皺的衣襟,輕輕敲門。


  “進來——”


  芝蘭推門而入,但見伍公公翹著二郎腿,抿著水煙嘴,悠悠地哼著小調,不時從盤裏拾顆豌豆扔進嘴裏。


  芝蘭並未把門帶上,往堂前邁了兩步,福了一禮,恭順地說道:“請公公吩咐。”


  伍公公撂下水煙,立了立身子,朝房門瞟了兩眼,又狠狠地瞪了一眼,示意關門,芝蘭隻是佯裝糊塗。


  伍公公頓時不悅,哼了一聲,道:“姑娘心氣不小啊。別以為昨夜有人打點……我就得把你供著。這裏,誰說了都不算,我說了算。”


  “公公言重了,我絕無此意,若有不當之處,還請海涵。”芝蘭耐著性子,低低賠罪道。


  伍公公嘴角掠過一絲得意,聳了聳肩,哼笑道:“這天上不會無緣無故掉餡餅,想在我這過舒坦日子,就得識相。聽說你推拿手藝不錯,這能給點心房嬤嬤鬆骨捏肩,在這兒就不行嗎?”


  芝蘭頓生忿恨,抿了抿唇,隻得生生咽下氣來,直了直身子,說道:“想必公公也知我緣何被貶至此,我雖入罪,但我並非隻給嬤嬤捏過肩,還有……皇上……並非我不願意,實在是唯恐連累了公公。”說完,芝蘭滿臉緋紅,若非萬不得已實不願複提那人。


  伍公公騰地站了起來,圓目瞪得脹鼓鼓的,怒斥道:“呸,不識抬舉的東西!在這裏還沒人敢對我說不字。以為進過乾清宮,就是主子?呸!有本事的,已經在六宮當主子了,還能到這兒來?皇上能看上你這下賤貨色?”


  芝蘭咬了咬牙,渾身微顫,乾清宮受辱已萬般難耐,如今竟……再顧不得許多,斷然說道:“縱然我犯錯被貶,縱然我是罪籍,那也是皇家的奴才,不是公公的喚婢。公公今日吩咐的,已犯了宮規。此番出言羞辱,更是犯了大忌,出言辱罵宮人當掌嘴三十。”


  伍公公一愣,不料眼前的小宮女如此牙尖嘴利,竟一時語塞,唯是氣得哆嗦,大聲朝外喚道:“林嬤嬤——林嬤嬤--”


  林嬤嬤點頭哈腰地急急應聲而入,伍公公哆哆嗦嗦地指著芝蘭,怒道:“你好好教教她規矩,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芝蘭隻覺一瞬快意,心下無半絲恐懼,唯想宣泄這兩天的委屈,哪怕到頭來遍體鱗傷,亦好過忍辱偷生,於是脆脆說道:“公公莫非想打我?恐怕打不得。責罰宮女必得事出有因,濫用私刑也是犯了宮規。今日公公若是要打我,便最好把我打死了。如若不然,我必上告內務府,請朝中大臣主持公道。”


  伍公公怒目切齒,心下卻泛起一絲恐懼,眼前的女子昨日冒犯聖威,本想今日必會服軟逆來順受,自己趁機討點好處罷了,不料……惡鬼怕蠻棍,此等死亦無懼的人,還是不惹為妙。


  林嬤嬤一驚一愣,片刻反應過來,便生生拽著芝蘭往外扯。


  “慢——”伍公公理了理衣袖,睨了芝蘭一眼,道,“哼,你這樣的,我見得多了,無非想激將法一心求死罷了。我不會上你的當,遂你的願,滾--”


  林嬤嬤癡癡停了下來,愣愣望著伍公公。芝蘭抽手,理了理衣袖,正正地出了門。


  “林嬤嬤,你好好看住這丫頭,當自己什麽東西!別讓她有好日子過。”伍公公憤憤坐下,敲得煙杆聲聲作響,狠狠吩咐道。


  銀月急急趕過來,扯著芝蘭手臂,半晌支吾不出一語。堂內如此喧嘩,院內之人皆隱隱聽見,隻見芝蘭安然無恙出門,心下皆驚。


  芝蘭撫了撫銀月的手,寬慰道:“沒事,別擔心。”


  “但……伍公公可不是好惹的,你……這以後……”銀月哭喪著臉,喃喃道。


  芝蘭疑惑地盯了眼銀月,弱弱問道:“銀月,他……平日裏也這樣對你們嗎?”銀月吃驚地望了眼芝蘭,遲遲地搖搖頭,紅著臉埋下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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