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青青子衿(二)
那點濃墨順著湖水瀲灩之光，愈移愈近，頃刻，魂牽夢繞的那兩輪劍眉已近在眼簾，瑩白天際似飄起一點桃紅，輕落雙頰，瞬間暈得嫣紅染麵，芝蘭弱弱垂眸，凝著烏青長靴，唇角浮起一絲嬌羞。
鼻翼彎起一弧笑，玄燁凝著娥眉黛玉，心頭一絲莫名湧動，瞥了眼兔絨暖手，輕然轉身，揚手拂開貂絨披風，一把攬住纖纖柳腰，掌心一緊，拽著嫩綠身影朝玄色大氅裏攏了攏。
雷擊般一顫，芝蘭癡癡抬眸，兩池秋水漾起一暈漣漪，但見炯炯烏瞳空無一物的柔情，堅毅唇角揚起的那絲寵溺，漣漪愈甚，心頭不由一軟。
唇角愈揚愈甚，玄燁揚手一僵，頃刻，刮了刮俏麗鼻稍，湊了湊下顎，耳語道：“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微暈紅潮一線，兩渦笑靨霞光蕩漾，芝蘭垂眸笑語嫣然：“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哈哈……伶牙俐齒。”玄燁爽朗笑道，旋即，揚手指了指兩側的湖泊，道，“暢春園的由來，你也知曉。李園……這舊名，真是俗不可耐。這一眾景致，朕都打算重新命名。你既這般能說會道，倒不如替朕想想。”
隨著玄色長靴輕輕踱步，厚厚新雪鬆鬆軟軟，甚是愜意，芝蘭極目凝望長堤劃開的兩汪湖水，遠處似披了皚皚貂絨，近處卻似碧波蕩漾，嘟嘟嘴，搖搖頭，道：“上回來賞花，掌事說，這湖原名前湖、後湖，奴才倒覺得朗朗上口，沒什麽不好。”
“哦……”玄燁歪側著頭，睨了一眼，含笑打趣道，“朗朗上口，未必便是好名。”
提及賞曇花，不由憶及成嬪，心頭暗湧一絲酸意，尚不及按捺，又憶及舊年裕親王府賞梅，娥眉間似瞬即飄落一陣雪絮，星眸一瞬黯淡，芝蘭呆呆凝著腳下的新雪，出了神。
唇角一嚅，玄燁駐足，抬手捂住那雙星眸，半晌才緩緩鬆開，繼而，揚指撫了撫凝脂雙頰，如雪花飄落的輕盈之音，“竟像個孩童，一味盯著腳下看，不知新雪灼目嗎？嗯？”
不由一愣，確聽額娘提過雪光灼眼導致失明的怪事，心生一絲暖意，唯是舊事耿耿於心難以釋懷，芝蘭嘟了嘟嘴，猶豫一瞬，夾著幾分醋意幾分不安，輕聲道：“皇上說過，奴才若是委屈，盡管直言。那……是因為奴才的名字，俗不可耐……不夠高貴，所以皇上都記不得？裕親王府賞梅時，便隻記得成嬪娘娘……卻忘了奴才叫什麽？”
初時一怔，劍眉一蹙，旋即眉宇舒展，露出一渦笑意，玄燁揚手輕捏俏麗鼻稍，雙眸直戳心扉般一凝，劃破天際般的爽聲一笑：“這麽久的事，居然還記得。”
頃刻，眸光一沉，玄燁斂笑，朝兩瓣桃紅輕輕一吻，唇角微嚅，終是不語，鬆下手來，目視遠方，緩緩踱步……
芝蘭歪倚著軟榻，癡癡瞅著塌側的梅花入神，心間懊悔不已，好端端幹嘛非得舊事重提，壞了興致。他一路默默不語，看似雲淡風輕，芝蘭卻心緒難寧，晚膳都用完了，禦前竟連半點消息都無。心惴惴難安，芝蘭不由癡癡移眸，凝著房門。銀月放下手中的繡繃子，斜睨一眼，撅嘴搖了搖頭，複又拿起繡繃，密密挑針。
約摸又過了半個時辰，門外終於有了動靜，芝蘭急急坐起。
“芝蘭姑娘，皇上在院外等著，勞姑娘走一趟。”魏珠堆著笑，弓腰請道。
唇角浮起一渦笑意，瞬即掠過一絲羞赧，芝蘭起身福了福，顧不上等銀月取披風，碎步隨魏珠出了院。
烏瞳輕染一抹淡綠，漾起一絲笑意，玄燁攙住盈盈福禮的綠影，握起柔荑，低聲怪責道：“朕說過多少次不必行禮了，你竟又忘了。還有……天寒地凍，這麽單薄就出門了。”
玄燁接過銀月雙手呈上的披肩，攏在那抹綠影肩頭，接著道：“走吧。”
手心裏盡是他掌溫的灼熱，芝蘭微微垂眸，木木地碎步緊隨，心下驚覺今日竟幾次三番忘了行禮，早膳如此，踏雪亦是如此，仿若瞬間回到去年當日，唯是牧場油油新綠成了宮闈皚皚雪地。
步子一瞬打住，玄燁急急回眸，上下掃了一眼，眉宇間掠過一絲愧意，道：“朕一心想帶你去瞧瞧，竟忘了你有傷在身，沒……弄疼吧？”
愣愣搖頭，芝蘭嫣然，眸光一閃，反問道：“這是去哪？”
浮過一絲狡黠笑意，玄燁湊近，鬆開柔荑，一手捂住那雙星眸，一手推著貂裘披風，淺淡笑道：“一會便知。”
黑蒙蒙一片，心底卻盡是甜意，背脊隱隱貼著溫熱的胸膛，鼻息間縈繞著再熟悉不過的幽香，芝蘭輕輕緩緩地踱著步子。半晌，豁然開朗的明光一閃，兩池秋水似冬日溫泉，瞬間氤氳蒸騰，芝蘭深吸一氣，癡癡抬眸，卷翹睫毛潤著晶瑩，對著那雙灼灼烏瞳撲閃靈動，喃喃癡語：“皇上……”
“喜歡嗎？”玄燁簇頭湊近，揚手拂了拂眼角的晶瑩，柔聲細語道。
嗓際哽住，噤聲不得一語，芝蘭唯是噙著淚，含笑點點頭。
嚅唇一笑，玄燁攬住柳腰朝身前輕輕一攏。雲鬢輕輕貼上那抹玄青，杏目微睜，芝蘭凝著玉帶上的灼灼豔紅，心扉似瞬間敞開，幸福滿溢。皚皚長提，綴著點點紅酥瓊苞，殷紅一片，定睛細看，竟是龍飛鳳舞的二字。
耳際飄來喃喃細語，“芝蘭二字……是朕禦筆親提，梅花也是朕親采的。往後，這長堤便名芝蘭堤，朕要長堤兩岸四季都開滿蘭花……”，雙眸氤氳已簇雲成雨，微揚下顎，透著細雨霏霏的雨簾，芝蘭凝著峨眉皓宇，柔荑不由輕輕攀住玄青胸膛。
伸手握住覆在胸膛的纖纖玉手，玄燁垂眸低凝，唇角一嚅，寵溺地打趣道：“朕才提芝蘭堤，你已梨花帶雨。若朕說，你住的屋子，以後名蘭藻齋，你豈不是要泣不成聲了？”
心頭又是一顫，淚光眸光瀲灩迷離，凝眸一瞬，芝蘭深吸一氣，踮起腳尖，微微仰頭，兩瓣櫻唇如長堤上的紅梅花瓣，輕輕飄落在剛毅的皓白臉龐上。
眸光似一瞬點亮，透著柔光似蒙上一層輕霧，心頭似玄天滑落一滴瓊漿，瞬間溢滿心田，玄燁凝著懷翼裏的粉黛嬌羞，嘴角揚起一渦融冰笑意，環臂一緊，下顎抵住瑩白額際，緩緩闔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