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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謝花成泥(二)

  遞過金盆,梁九功枯著眉,瞟了眼殿內,眼神焦慮,盯著芝蘭,壓著嗓子告誡道:“龍體比什麽都重要……好自為之吧……”


  端著金盆擱在案上,芝蘭木木地擰著帕子,乾清宮舊識如今皆視自己為洪水猛獸,便連容若也避忌自己,滿心委屈,雙眸騰起一層薄霧,振了振,掇著帕子朝軟榻走去。


  綠影緩緩飄近,隱隱聞到桂子幽香,溫水帕子蒸起一暈熱氣,若暖風拂近,玄燁定定瞅著,不由憶及慈寧宮花園揚起的那條絲帕,焦灼眸光似燃起一簇烈焰,怒由心生,抬手猛然一掃。


  右臂猛地一甩,花盆鞋咯噔兩聲,芝蘭被生生撂退了兩步,差點一個踉蹌,溫水帕子撞落在懷裏,濕答答地浸染了衣襟。眼眶酸疼濃雲密布,芝蘭竭力抑了抑,揣起帕子,急急踱回案幾前,稍稍轉身避了避,眼淚滴落金盆,吧嗒吧嗒幾聲淒淒之音。慌慌浸了浸帕子,雙手木木地搓了搓,芝蘭深吸一氣,振了振。


  手無力地搭在塌沿,餘光分明瞟到方才那幕,慍火似被一瞬澆滅,心底暗生一絲愧意,玄燁正了正,稍許尷尬地盯著軟榻那頭,頭先的舉動著實失了主子的體麵,亦,毫無男子應有的豁達氣度……


  擰幹帕子,疊了疊,貼在手背上試了試溫,星眸隱隱泛著淚光,芝蘭複又踱近,遲遲地抬手,怯怯地把帕子送至方正飽滿的額頭……


  玄燁不再避閃,稍稍扭頭往帕子上湊了湊,漠然地瞅著娥眉黛玉,眸光清零,淡得出奇。


  輕輕捂著帕子,指尖隱隱覺到發線處散發的怏怏熱氣,芝蘭咽了咽,抿抿唇,輕聲道:“皇上……不如召禦醫來瞧瞧吧,發熱可大可小。”


  玄燁木然瞅著,慵懶地倚了倚靠墊,不帶一絲表情,仍默默不語。


  雙眸愈發焦灼,芝蘭不經意地倚坐在榻沿,把帕子翻了一麵,輕輕摁在額頭上,似急不可耐地勸道:“發熱胃口不好,但皇上總得吃點,要不……先用膳,再傳禦醫……”


  唇角微微扯了扯,似透著一股得勝的傲慢,劍眉稍稍順了順,兩汪深潭似微微漾了漾,玄燁輕輕搖頭,額頭蹭了蹭帕子,終是不語。


  縮手取下帕子,芝蘭凝了一眼,踱回案幾,倒了杯茶,恭恭敬敬地捧茶呈上。


  木然瞟了眼茶杯,玄燁別眸茫然地盯著軟榻那頭,隨手扯了扯錦衾。無奈縮了縮手,芝蘭抿抿唇,緋紅悄然上麵,瞥了眼錦簾門口,做賊心虛般顫顫地把茶杯湊近兩片薄唇。


  移眸瞥了一眼,玄燁低頭輕輕咽了咽,玉白臉龐依舊冷若冰霜。嘴角淺淺浮起一絲笑,芝蘭振了振,起身端起粥……淺淺舀了一勺,柔聲道:“先喝點粥……暖暖胃,等會好喝藥。太皇太後特意吩咐燉了雪梨,潤喉去苦……”


  玄燁張嘴含著銀匙,細細咀了咀,微微仰了仰首,眸光掠過一縷幽光,唇角揚起一絲苦笑,冷冷道:“你說……隆科多要在這兒,他還敢不敢娶你……”


  手不由一顫,銀匙磕著碗沿,清洌之音刺耳,芝蘭定了定,雙頰赤熱發麻,心底窘迫羞愧。


  雙眸一沉,嗓際刺癢,胸悶氣急,玄燁抬手罩著嘴,一陣急咳……


  芝蘭急急起身,擱下碗,慌亂地倒了杯水,未及細想,挨著明黃錦衾坐下,左手輕撫寬闊的背脊,右手急急喂了喂水。


  抿了口水,刺癢稍順,卻禁不住咳嗽,玄燁索性把下顎磕在玉肩上,小陣輕咳。


  輕輕撫著後背,芝蘭驚覺,他的頭正靠在右肩上,自己竟似攬著一團燃炭,耳際都些許刺辣發麻,這姿勢過於曖昧逾禮,縮手想把他推開,卻不由僵住,唯恐又惹他不快……深吸一氣,芝蘭怯怯地把手覆回後背,輕輕撫了撫。


  唇角輕揚一絲笑意,眼角似閃了一點亮光,舒了舒氣,止了咳,玄燁既不伸手去攬柳腰,也不移開下顎,反倒偏了偏頭,朝雲鬢湊了湊,嘴角閃過一絲玩味笑意,嘶啞低沉地耳語道:“若不是看你有傷,朕現在就要了你……朕倒要看看,朕的女人誰敢碰。”


  木木一僵,芝蘭輕輕推了推,扶著玄燁倚上靠墊,起身擱下茶杯,心沉入潭底的悲涼……他此番怒火中燒,就如同七歲孩童,屋裏蒙塵的陀螺,他平日都懶得捎上一眼,鄰家玩伴央著大人想要了去,他便不依不饒了……這哪裏是情……


  總算伺候完用膳、請脈、服藥……芝蘭捶捶手臂,回到臨時安置的班房,已是掌燈時分。心倦得不行,虛無地靠在榻上,耳際翻來覆去響徹那幾句話,心底竟生了懼怕,芝蘭搖搖頭,縮進衾被,捂住頭,竭力入睡……


  翌日,伺候完湯藥,任憑如何勸解,他執意不肯休息,照例在東暖閣召見大臣,餘熱未退,聚精凝神該多耗氣力……心頭不由一緊,芝蘭屈肘扶腮,倚著案幾而坐。


  “芝蘭姑娘……”魏珠捧著烏青包袱,輕輕擱在案幾上,含笑說道,“這是納蘭大人幫姑娘捎來的家書和細軟。”


  一怔,芝蘭不由起身,瞟了眼班房屋外,盡是失落,自己一直候在班房,容若身為禦前侍衛,一日不知經過這兒幾回,卻刻意疏離至此……


  魏珠低低瞥了一眼,似覺察了一二,唯是不知如何開口安慰。


  福了福,芝蘭輕聲道謝:“有勞魏公公。”


  魏珠擺了擺手,便往門口退去,眼角餘光瞥到芝蘭解開包袱,一襲衣裳赤若紅霞,不由住步,扭頭回望。


  急急覆好包袱,芝蘭慌亂地抬眸瞥了眼魏珠,包袱裏分明是一身嫁衣……心懸到嗓子眼,竭力順了順,芝蘭尷尬地擠出一絲笑,朝魏珠微微點頭。


  魏珠僵在門口一瞬,扯出一絲笑,猶豫片刻,悻悻離去。


  顫顫翻開包袱,朱紅妍妍,袖口的牡丹刺繡,黃金蕊綻,赤英霞燦,芝蘭揚指木木撫了撫……這分明是額娘的手藝,距宮人報喜尚不足十日,若非夜以繼日地挑針,額娘如何能趕製完?婚期尚未定,額娘為何心急至此?心底不安湍湧,芝蘭慌亂地翻開嫁衣,急急找尋家書……展開信箋,十指不由輕顫,莫名的恐懼襲來……


  “芝兒,緣是空,情是空,念亦是空。女子之幸,非兩情相悅。情到濃時情轉薄。女子之幸,在於攜手悅己者,白首不離。姻緣天賜,吾甚欣慰,望爾珍惜。”


  落款竟是額娘……字裏行間心灰意冷至極,尤是那句情是空,決然不像額娘。分明知嫁期未定,分明知宮女不得識字,若非萬不得已,額娘斷不會急匆匆地遣書而來,更不會捎上嫁衣,家中竟是出了何種變故?

  娟娟字跡,刺痛心扉,蝕骨的恐慌襲來,芝蘭顫顫地折起信箋,兩行清淚滑落,木木係起包袱,碎步奔回歇息的班房,惶惶把包袱納在枕頭底,顧不得宮規,轉身便往乾清門趕。


  容若蹙了蹙眉,張望四下,緩緩踱近,些許驚詫些許焦慮,道:“你……”


  “容若……”芝蘭瞥望四下,氣喘籲籲,問道,“包袱和家書……是嘎達送去的嗎?嘎達……可有說家中出了什麽事?”


  一怔,容若頓在一尺開外,輕輕搖了搖頭,幾度欲言又止,終是勸道:“芝蘭,你該去乾清宮找皇上……悔了這樁婚事。你若開口,餘下的事皇上自會處理。”


  心焦慮難耐,無心糾纏於婚事,芝蘭抿抿唇,噙著淚,道:“容若,能否勞你去趟家裏?家中恐怕出事了。”


  “出事?”些許驚詫,容若瞅著對麵之人,道,“芝蘭,非是我不願幫你,你家中一切安好。嘎達連帶著包袱還捎來了喜帖……令尊的喜宴,我一定到場恭賀。”


  “喜帖?”鳳目圓睜,芝蘭怵得生生退了一步,合手輕顫,垂眸一瞬,淚不禁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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