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回 寒夜清庭(三)
嘟嘟嘴,桑榆道:“皇貴妃姐姐明日辦晚宴,賞曇花,差我來叫你。我不過是當回信鴿……”
芝蘭不由捂嘴輕咳……銀月急急奉上爽口茶……輕輕抿了抿,芝蘭尷尬地拭了拭眼角,抱歉地捎了一眼,道:“讓姐姐見笑了。”
“傷風了?”
微微點頭,芝蘭幽幽一笑,道:“不礙的,咳兩聲罷了。不過,這家宴……我恐怕去不了,勞姐姐代我向皇貴妃姐姐道歉。”
嘴角一撅,桑榆悻悻地點頭……
“芝兒姐姐,現在更衣還來得及……”銀月點了點床頭的旗裙,勸道,“你已經好些天沒出屋子了。今晚是個好機會,多見見……皇上的氣便該消了。”
幽幽瞅了眼床頭,芝蘭默默踱至窗下,瞅著冥冥暮色,道:“你不懂,他真生氣了。”
急急貼近兩步,銀月扯了扯芝蘭的手,瞟了眼四下,壓著嗓子寬慰道:“芝兒姐姐,梁總管千叮萬囑,此事不得泄露半句。可……姐姐可知當日難產--”
銀月踮著腳,湊近芝蘭耳際悄聲嘟囔。眸光驚愕,芝蘭癡癡地瞅著銀月。銀月愣愣點頭,道:“真的……皇上若不是真心愛姐姐,怎麽這樣?夫妻哪有不鬧別扭的,若是將來誰願意這樣待我,莫說服軟賠小心……便是要我豁出性命,也甘願。”
清然一笑,芝蘭微微搖頭,瞅著微紅的雙頰,嗔道:“你啊……女兒家家,真不害臊。”語畢,眸光一瞬迷離於雲霄,心頭盡是莫名的感動,芝蘭振了振……
鳶飛魚躍亭,千嬌百媚爭相鬥妍。一番寒暄恭維,眾人皆落座。
仙蕊瞅著太皇太後,微微一笑,道:“太皇太後,不覺著熱吧?一過晌午,臣妾便差人灑水降溫,退暑氣。”
盈盈點頭,太皇太後滿目慈愛,道:“很好,仙蕊……有心了。”
玄燁瞅了眼仙蕊,讚許地微微點頭,一瞬,眸光渙散,淡掃四下,定定落在空落落的末座。桑榆瞅得真切,正要開口。
榮妃輕吸一氣,含笑對仙蕊說道:“仙蕊姐姐,今日怎少了一位?誰的架子這般大?”
仙蕊淡淡瞟了一眼,唇角微漾,恬靜地對主座說道:“良貴人微恙,一早便向臣妾告假。臣妾見難得一席家宴,便囑咐她……身子若好,盡量出席。這座……便未撤去。”
劍眉皓宇淡得出奇,玄燁漫然地端起茶杯,抿了抿。太皇太後唯是微微點頭。
桑榆瞟了一眼,解圍道:“芝蘭二月裏傷了元氣,身子虛了些。臣妾昨日見她咳嗽,便鬥膽做主,叫她好好歇著了。”
揚帕子捂嘴一笑,榮妃淡淡道:“嗯……也怪不得良妹妹,身子原本就虛,加上這心……難免不忿,憂慮成疾也是有的。正巧皇上、太皇太後和各位姐妹都在場,臣妾鬥膽替良妹妹求個情,六宮皆有賞賜,獨獨少了她,叫她情何以堪?姐妹們瞧著,也於心不忍,不如也給良妹妹晉一階吧。”眾人皆愕然,不解地瞅著榮嬪,又偷偷瞟望主座。
唇角微微扯起一絲苦澀弧線,眉角輕蹙,玄燁幽幽瞅了眼榮妃,又淡然掃望四下,終是不語,置若罔聞般漫然端起茶杯。
陰了陰眸子,太皇太後不耐地瞟了眼榮妃,暗暗朝仙蕊捎了個眼色。
仙蕊緊了緊帕子,正要開口……榮妃含笑,急急搶白道:“仙蕊姐姐,您的話最有分量。宜妹妹、惠妹妹、德妹妹,你們也幫著求求情……”
咯噔……
一記清冽之音,玄燁重重地磕下茶杯,盯著榮妃,冷冷道:“辛者庫賤婦……念及救駕有功,賞作貴人,已是皇恩浩蕩。嬪?你伴駕十餘載,育得五位皇子,朕才晉了你。她不配……”
微微一怔,太皇太後愕然地瞅了眼主座,眉角蹙了蹙。眾人皆稍許尷尬。
唇角微顫,雙眸掠過一絲殘忍快意,榮妃起身福了福,賠罪道:“臣妾僭越,求皇上恕罪。”
一愕,梁九功不由清了清嗓子。循聲瞟望玉白石道,皎皎月色下仿若綻開一朵喋血梅紅,驚愕、愧疚、慌亂、不忍百感紛雜,玄燁定定瞅著那點紅,烏瞳焦灼,心一瞬搐痛。
齊刷刷的眸光,如柄柄利刃直戮心扉,星眸映著月光蒙上一抹冥色,瑩白麵頰一瞬煞白,一瞬赤霞燃麵,芝蘭揪著帕子,竭力振了振,木木踱近幾步,僵僵地福了福。
太皇太後瞟了眼主座,暗歎一氣,擠出一絲笑,喚道:“芝蘭,站著幹嘛,坐……”
心怵,久違的撕心裂肺之痛鋪天蓋般襲來,掐得虎口生疼,芝蘭又福了福,咽了咽,似耗盡渾身氣力漾起一渦笑意,竭力穩住聲線,道:“謝太皇太後恩典。臣妾是來當麵賠罪的。臣妾微恙,恐傳了病氣,請皇……上、太皇太後……和各位姐姐……見諒。臣妾告退了……”
舒了舒,微微一笑,太皇太後慈愛地拂了拂手,道:“去歇著吧……”
摁著銀月的手臂,芝蘭極力直了直脊梁,唇角掛著一抹淒婉笑意,福禮……挪退……轉身……宮步……
瞅著那點梅紅幽幽飄零,沒入冥冥夜幕,嗓際仿似哽住,玄燁抽手覆在膝上,手握空拳緊緊擰了擰,竭力順了順眉宇,唯是雙頰下顎似冷凝般僵住。
瞥了眼主座,太皇太後幽幽掃了眼膳台,笑道:“這款點心玲瓏精致,小梁子……差人瞧瞧是哪位庖人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