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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 宿孽因情(二)

  榮妃碎著步子,特意趕上風風火火的宜妃,淡笑道:“宜妹妹真是好福氣,皇上東巡也讓妹妹伴駕。”


  桑榆嘟嘴一笑,道:“皇上待宮眷素來寬厚,顧念我離家多年,所以才……”


  “哦……”榮妃笑著打斷,話裏透著股寒意,道,“盛京是妹妹的娘家,隻是關良妹妹何事?底下的奴才多嘴……說是妹妹央著皇上,硬要捎上良妹妹的。這不成心打妹妹的臉嗎?妹妹哪會使這等齷蹉伎倆爭寵?我聽著都想撕了那奴才的嘴。”


  一凜,桑榆陡然止步,雙頰漲得通紅,噎得半晌無語。麵色稍許尷尬,榮妃拉了拉桑榆的手,瞟了眼四下,壓著嗓子道:“宜妹妹性子爽朗,我是知的,定不會信那些奴才胡說八道。”說罷,幽幽地踱步而去。


  “這是怎麽了?”惠妃瞅了眼身旁的芝蘭,對著桑榆關切問道。


  振了振,桑榆深吸一氣,笑道:“沒事……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唄。”


  春,絳雪軒,迎著海棠繽紛落英,翩然起舞;夏,暢春園,掬一捧清蓮和著滿園蛙鳴,吟詩對弈;秋,木蘭圍場,點一盞孔明拂開冥冥夜幕,揚一鞭駿馬同騎馳騁;冬,芝蘭堤踏雪賞梅,蘭藻齋煮茶熏香……二載春秋,琴瑟和諧……


  康熙二十三年春,萬壽節國宴散席,文武百官循著保和殿拾階而下。容若眺了眼玉階,大步疾邁,稍許喘息地喚道:“隆科多……稍等。”


  陡然一僵,隆科多幽幽回頭,見是容若,不耐地拱了拱手,冷冷道:“納蘭大人……”


  稍許尷尬,容若拱手賠笑,道:“你我兄弟,何必如此見外。”


  漠然踱步,唇角浮起一絲冷笑,隆科多不再朝身邊捎上一眼,語氣依舊冰冷,道:“虧大人還記得南書房布庫那會的情誼,難得啊。”


  愈發尷尬,容若順了順,壓著嗓音賠禮道:“我知……佟佳兄對……賜婚一事……耿耿於懷,可……”


  一比手,隆科多扭頭打斷道:“不必說了,大人盡忠職守,自是無可厚非。納蘭大人還是明說找在下什麽事吧。”


  深吸一氣,容若擠出一絲笑意,抿抿唇,低聲道:“兆佳兄前日找我,希望我能勸勸……”


  “嗬嗬……”一聲冷笑,隆科多止步,定定地瞅著容若,哼笑道,“我那大舅子竟找你當說客?笑話!我隆科多休妻,幹你何事?”


  容若急急瞟了眼四下側目的同僚,壓著嗓子圓場道:“稍安勿躁,我們慢慢聊。”


  隆科多冷漠地瞟了眼四下,唇角掛著的那絲冷笑愈甚,踱開步子,冷冷道:“休妻一事,便是我阿瑪也阻不了,我勸納蘭大人還是省省吧。”


  一時心急,容若不由扯住隆科多的衣袖,勸道:“兆佳兄與你我都是打小一起長大的,糟糠之妻不下堂,佟佳兄三思啊……”


  隆科多一把甩開容若,雙眸閃過一絲戾氣,心急氣躁,揚了揚嗓子,道:“我縱是薄情寡義,也輪不到大人來教訓。大人娶得江南名妓為妻,我休妻便不行?哼……這朝堂之上,有大人多少襟兄襟弟,大人海量汪涵,我自歎不如。”說罷,拱拱手,拂袖而去。


  餘光瞟著魚貫而退的同僚,雙頰漲得通紅,容若杵在原地,緊擰空拳,半晌無語。


  “納蘭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納蘭明珠頓在兒子身邊,臉色煞白,深吸一氣,從喉際擠出一聲低吼,片刻,直了直脊梁,強撐著踱開步子。


  牙床緊咬,容若木木地仰望天際,胸口起伏難平。


  夏,蘭藻齋竹簾蔽日,木然搖著團扇,星眸盡染一暈愁雲,芝蘭癡癡地凝著案幾上的信箋。


  輕輕扯過芝蘭手中的團扇,銀月乖巧地扇著風,道:“姐姐,別憂心了。婉兒姐姐還年輕,這胎……保不住,往後還有機會。”


  幽幽抬眸,芝蘭微微搖頭,歎道:“為何我們姐妹幾人……皆如此不順?婉兒姐姐……都小產三回了。誼父對她本就……我擔心長此以往,姐姐不單身子挨不住,婆家恐怕……”


  “姐姐……”銀月擱下團扇,撫住芝蘭的手,緊挨著坐下,寬慰道,“莫說傻話了。姐姐如何不順了?皇上待姐姐可是萬般真心。婉兒姐姐也是有福之人,定會好起來的。”


  星眸閃過一點亮光,芝蘭嫣然一笑,反手覆住銀月的手,一瞬,盡是憂慮地說道:“銀月,萍兒姐姐出宮成親,如今都做額娘了。你……我幾次三番相勸,就是不聽。”


  雙頰微微一紅,銀月嘟嘟嘴,道:“我不是舍不得姐姐嗎?等姐姐身子調理好,再養個小阿哥,我才放心離宮。”


  憂慮愈甚,芝蘭瞥了眼房門,壓著嗓子,遲遲說道:“銀月,你跟姐姐說實話,你是不是還……放不下容若?所以才把我張羅的親事都推了。”


  耳際一瞬漲得通紅,銀月弱弱低頭,羞赧回道:“不……不是的。姐姐幹嘛非趕我走?家裏又沒額娘又沒姐妹,孤孤單單,我不高興離宮。”


  “銀月……”芝蘭正了正身子,緊了緊掌心,勸道,“昭華易逝……”


  擠出一絲笑意,銀月急急抽手,蹭地起身,邊走邊道:“芝兒姐姐,我去瞧瞧蓮子羹好了沒……”


  輕歎一氣,芝蘭木木瞅了眼信箋,緩緩撚起團扇。


  承乾宮,仙蕊無精打采地歪在軟榻上,不耐地瞅著近侍,道:“隆科多入宮省親一事,內務府怎麽說?”


  玉錦撇了撇嘴,道:“內務府回話,明日便安排少爺入宮。可……奴才多嘴,主子為了見少爺,竟不去暢春園避暑,萬一惹怒了太皇太後可……”


  淒苦一笑,仙蕊緩緩闔目,哼笑道:“保和殿都鬧開了……我不管能成嗎?六宮不在,我正好騰出手來……”


  接過玉錦遞過的涼帕,隆科多草草拂了拂額角,俯身坐下,掠過一絲難色,道:“姐姐急著見我,可是為休妻一事?若是如此,姐姐不必開口了。”


  心頭堵悶,仙蕊揚手捂住額頭,定定瞅著弟弟,無力地說道:“為何休妻?為了那個李四兒?”


  木木別眸,隆科多茫然凝著前方,淡淡道:“想休便休了。”


  “你……”仙蕊不由坐直了身子,摳住榻沿,竭力順了順,勸道,“姐姐知,你這心裏一直憋著一口氣。可……你不能不顧大局,對納蘭容若冷口冷麵便也罷了。可他勸得在理,休妻萬萬不可。”


  “我意已決。”


  雙唇緊抿,仙蕊緊了緊帕子,猶豫一瞬,道:“早兩年就聽額娘說,那李四兒費勁心思討好你。我們隻想你高興,她幹出多出格的事……便都睜隻眼閉隻眼。便是她……”


  咽了咽,仙蕊振了振,冷冷道:“我也替她瞞著。姐姐是想你開心,如今……便是撕破臉,我也非說不可……”


  唇角扯了扯,隆科多扭頭凝著主座,淡然道:“姐姐可是想說,她與……兆佳老匹夫的事?她都跟我說了。”


  愕然,仙蕊摁著軟榻騰地站起,帕子微顫,哽了哽,道:“你……竟知道?”


  “那老匹夫始亂終棄,我那嫡妻……蛇蠍心腸,我休她已算留了情麵。”隆科多迎著姐姐烈焰般的眸光,忿忿道。


  “你是瘋了嗎?啊?什麽匹夫?那是你嶽丈。”仙蕊一把拂開前來攙扶的玉錦,蹭地踱近,死死盯著弟弟,壓著嗓子低聲怒喝道,“一個賤妾,不貞不潔,你竟……你是色迷心竅了?”


  急急斂眸,隆科多往椅背靠了靠,道:“前塵往事非她所願,我豈能怪她?我隻想與她長相廝守罷了。阿瑪和姐姐……欠我的,四兒的事……你們就別管了。”


  仰頭深吸一氣,仙蕊摁住心口,半晌,輕聲道:“聽額娘說,弟媳……被她折磨得……神智模糊。隆科多,聽姐姐一句,你好歹與她……生有兒女。休妻……別提了。”


  心幽幽一虛,隆科多別眸瞅著殿門,輕聲道:“姐姐,我已應了四兒。”


  垂眸一凝,仙蕊振了振,冷冷道:“叫李四兒明日來見我,我就不信,勸不住她。”


  隆科多死死地盯著姐姐。仙蕊淡然一笑,道:“你怕……我害了她,盡管放心,一個賤妾,我不屑與她動手。”


  翌日黃昏,仙蕊軟癱在榻上,幽怨地瞅著飄然出殿的身影,眸底閃過一絲前所未有的狠戾。


  “主子,您千萬別跟她一般見識。”玉錦撚起團扇,輕輕搖了搖,勸道,“她算什麽東西,竟跟娘娘提條件?她也配做誥命夫人,異想天開簡直……”


  擺擺手,仙蕊抬眸無力說道:“我哄得她一時,哄不得她一世。哎……”


  嘟嘴搖搖頭,玉錦瞅著主子欲言又止。


  睨了一眼,仙蕊眯縫著眼,道:“有什麽就說吧。”


  “嗯……”玉錦俯身,壓著嗓子悄聲道,“主子有沒覺得她……像個人。模樣不像,但神情……嗯……說不上來,就那味兒……有些像……”


  一怔,仙蕊急急彈起,木木盯著殿門,一瞬,唇角浮起一抹冷笑,搖搖頭歎道:“我那傻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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