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翠沼花殘(一)
疏星淡月秋千院,愁雲恨雨芙蓉麵。
傷情燕足留紅殘,惱人鸞影閑團扇。
獸爐沉水煙,翠沼殘花片。一行行寫入相思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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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可久《塞鴻秋》
倚著車廂一角,透著車簾縫隙,芝蘭癡癡地望著車外。
銀月坐在車廂一側,愁眉緊鎖,振了振,刻意擠出一絲笑,道:“姐姐,別愁眉苦臉了。八皇子還在後麵馬車上呢,讓他瞧見……多不好。”
唇角微染一點笑意,芝蘭幽幽地望著銀月,道:“我……未得召……便來了。恐怕……”
憶及當日西暖閣,銀月不由嘟了嘟嘴,朝主座挪近一些,傾著身子,道:“姐姐奉的是太皇太後的懿旨……各位娘娘怎會多言?況且,皇上定是想見著姐姐的。我已叫小張子趕早去園子捎信了……”
心幽幽一虛,他想嗎……一百五十來個日夜,自己是如何掰著手指,淒淒等候?他可知?若他也受著度日如年、肝腸寸斷的滋味,以他的性子,便是千裏走單騎,也會從大漠趕來的,何至臨到家門卻繞道來賞菊?心頭一揪,嗓際一哽,芝蘭急急別眸,逃也般望向車外。心中一陣暗否,他想……他想……芝蘭竭力回憶過往點點滴滴的甜蜜,他的好,他的甜……然而,便是命懸一線之際妻與子的抉擇,此刻已無法撫平內心的淒苦,一霎,甚至猶疑雨花台的那刻相擁,芝蘭急忙緊了緊帕子,緩緩闔目,默默喃喃當初那句山盟海誓。
依依不舍地送禩兒隨保姆上了步輦,芝蘭杵在園門口,定定地瞅著,直至步輦拐彎消失。
堆滿笑,魏珠弓腰上前,殷勤道:“奴才有段日子沒見娘娘了,老早就巴望著娘娘來,今日總算盼到了。”掠過一絲解嘲笑意,芝蘭唯是微微點頭。
“娘娘,不如先入園子安頓吧?皇上口諭……這會不得空,過了晚膳來找朕,朕該抽得出空來。”
分明是魏珠恭順的聲音,芝蘭卻仿似瞧見他那漫不經心的模樣,心微涼,垂了垂眼瞼,頓了頓,含笑道:“勞魏公公回皇上,臣妾未得召,本不該來,隻是得了太皇太後吩咐,照看禩兒。臣妾便不去打擾皇上了,請皇上保重龍體。”
魏珠愕然地瞅著芝蘭,少頃,愣愣地點了點頭。銀月亦顯然驚到,不由噘了噘嘴。芝蘭唯是笑笑,便上了步輦。步輦一路晃晃悠悠,卻並未落轎蘭藻齋。
麵露一絲難色,魏珠噙著笑,指指眼前的院落,道:“這兒是集鳳軒,請娘娘暫時安頓在這兒。奴才已一早差人打點好了。若少了什麽,娘娘隻管吩咐。”
蹊蹺,疑惑,心頭竟不是滋味,芝蘭竭力擠出一絲笑意。
眸光閃過一絲狡黠,魏珠嘿嘿笑道:“師傅知道娘娘要照看八皇子,特意挑了這兒。這兒離無逸齋近,阿哥們都住那兒。”
心稍稍一舒,芝蘭微微點頭,道:“勞煩梁公公費心了。”
小張子和秀兒拎著細軟入了院。芝蘭由銀月攙著,心不在焉地幽幽踱步。隻聽得屋內小陣惶恐之音,芝蘭緊了緊步子,急急循聲入屋……
一襲茶灰燕服,襯得劍眉皓宇愈發俊逸,尤是眼角似笑非笑的一點亮光,頃刻激起心底的潺潺之音……
驚,喜,憂,怨皆化作星眸深處的一點潮潤,芝蘭癡癡凝眸,一動不動……
一抹水色似從舊時雨花台飄逸而來,溶入炯炯烏瞳,兩汪幽潭掀起細細漣漪……一渦笑意漾至眼角,玄燁大邁兩步,一把擁住水色,率性地旋了半圈。
銀月偷抿一絲笑意,屏退眾人,輕輕帶上房門。
花盆鞋輕輕落地……玄燁緊緊環著懷翼的那泓秋水,額頭貼近娥眉黛玉,柔聲輕喚:“芝兒。”
心微顫,雙頰悄染一絲緋紅,頃刻,星眸掠過一絲哀淒,芝蘭幽幽地望著兩輪劍眉,清柔聲線掩不住那絲幽怨:“皇上……不是不得空嗎?”
“哈哈……”低低爽聲一笑,玄燁抬手刮了刮嬌俏鼻尖,打趣道,“小心眼。”
片刻,烏瞳一瞬幽深,玄燁撫住凝脂麵頰,些許戲謔些許動容道:“朕也想辦完政事再見你,無奈……”
湊近雲鬟霧鬢,玄燁悄聲道:“歸心似箭……朕隻得撂下臣子,急急趕來。”
心微酥,數月哀怨似一瞬霧散,笑靨柔柔漾起,芝蘭微微抬眸……兩輪劍眉一瞬貼至眼簾,灼熱氣息暖暖灑在麵頰,微微酥癢,周遭空氣都似蒙上一抹曖昧霧色,芝蘭不禁嬌羞垂眸,心如鹿撞。
星眸清揚,娥眉婉約,凝脂若清水芙蓉清潤心底……眸底暗波洶湧,鼻息一瞬渾濁,嗓際一滯,玄燁扳著柳腰貼入懷翼,霸道地吻落兩瓣柔桑,頎長手指循著柳腰輕解羅衫。
雙唇似緊貼燃炭,灼熱炙烤心扉,舌尖為灼烈欲求纏繞,隱隱似聽見他嗓際低顫的渾濁之音,心似一瞬熾化,芝蘭緩緩闔目,柔柔地噙住舌尖灼熱。
朝白暮紅醉芙蓉,剝落水色旗裙……輕解藕粉褻衣……膚如凝脂勝雪……掌心滑落脖頸、玉肩……灼灼雙眸一瞬燃起一簇細焰,一瞬映著柔雪泛起一抹曦光,鼻息愈發渾濁,唇角微嚅,亦似浸染一絲情欲,玄燁低顫著柔聲道:“你可知……你有多美?”
雙頰耳際赤熱,緋紅燃麵,背脊習習涼風拂過,周身不由一顫,頃刻,又似被迎麵灼熱眸光炙沸,凝脂浮起一抹嬌紅……入院那瞬的落寞已然褪盡,星眸盡染嬌羞,心頭竟騰起一抹莫名細焰,芝蘭揚手勾住他的脖頸,垂眸一瞬,緋紅愈甚,柔荑順著領口寬開茶灰衣襟……
心一酥一顫,薄唇貼著嬌靨,滑落白皙脖頸,頓在肩頭那點嫣紅柔柔輕吮,凝脂似綻開一朵牡丹,玄燁緊了緊臂彎,隱隱聽得耳際浮起柔聲輕喘,喉結一滯,一把打橫抱起懷翼的醉芙蓉……
小院閑窗,重簾未卷,朱櫻鬥帳……
攏在他溫熱的臂彎,揚指輕輕劃過強健的胸膛,指肚依稀撫到那尚未褪盡的灼熱,雙頰緋紅愈甚,芝蘭柔柔地鑽進他暖暖的頸窩。心間一瞬盡是甜膩膩的暖意,一瞬又拂過一絲莫名惆悵,芝蘭不由微揚下顎,癡癡凝著冷峻的鼻骨,柔聲道:“燁……”
笑淺淺浮起,玄燁垂眸,薄唇點了點凝脂玉麵。嬌然一笑,芝蘭抿抿唇,唇角幾度微顫,終是欲言又止。笑愈濃,玄燁直勾勾地凝著星眸,悄聲道:“朕……愛你。”心事被他戳穿,這三字他從不曾說過,心微顫,芝蘭不由嘟嘴莞爾,星眸都似染了一抹嬌俏。
笑褪盡,玄燁緊了緊臂彎,柔聲道:“這段日子……朕冷落了你,讓你受委屈了……朕都知。”
心頭一酸,眼眶亦是一酸,星眸騰起一層輕霧,芝蘭深吸一氣,下顎柔柔地蹭了蹭玉白肩頭,擠出一絲微笑。瞬時,朱唇輕咬,芝蘭猶豫一瞬,稍許委屈地癡癡道:“細水長流……非得……半年……才見一回嗎?燁……我想你……”
心竟微微刺痛,玄燁朝裏側了側身子,揚手撫住凝脂麵頰,雙眸一瞬盡是柔情,片刻,清然一笑,半認真半打趣道:“竟是要朕相思成疾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樣算來,朕已足足五百歲了。即便朕是萬歲……也經不起你這般啊。”
清婉一笑,芝蘭抬眸迎過灼灼目光,夾著稍許醋意,嘟嘴嬌俏道:“騙人……”
攏著柔荑入掌,輕輕帶至心口,玄燁凝著娥眉黛玉,正色道:“朕幾時騙過你?你可知,民間……便是朕的屬國……都知良貴人寵冠六宮?”一怔,星眸滯住,芝蘭定定地盯著兩輪劍眉。
掠過一抹解嘲笑意,些許無奈,玄燁接著道:“朕要拿掉你這寵妃之名,除了……遠你半載,朕沒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