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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月下西樓(一)

  水紋珍簟思悠悠,千裏佳期一夕休。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

  李益《寫情》


  東方既白,太皇太後歪倚在榻上,一手捂住額頭,一手拂了拂,眯縫著眼,抬眸睨了眼蘇麻,微微搖頭。


  蘇麻弓著腰,瞟了眼出殿的禦醫,蹙著眉,勸道:“昨晚至今……已過六個時辰,主子……不如給暢春園捎信吧?”


  輕歎一氣,太皇太後緩緩闔目,微微點頭,道:“你瞧著辦吧。”


  瑞景軒,人頭攢動,歌舞昇平。


  “榮姐姐,今日八旗子弟都會獻藝嗎?”敏儀乖巧地跟在榮妃身後,輕聲道。


  榮妃盈盈一笑,道:“可不是嗎?今年皇上頭一回主禮族慶,自是空前的盛大。”


  越過欄杆瞟了眼院門,桑榆嘟著嘴,道:“咦——皇上怎還沒來?”惠兒唯是淡淡笑了笑。


  “娘娘,恐怕出事了……”玉錦瞟了眼樓下碎步急竄的宮人,低聲道。


  眉角一緊,仙蕊抬手一比,淡然道:“別亂,暫且瞧著。”


  片刻,裕親王凜凜地踱了出來,主持大局。眾人都些許驚愕。


  看台二樓頃刻掀起一陣細浪,榮妃掃了眼四下,朝近侍耳語二句,近侍縮退著便要下樓。


  麵色不虞,仙蕊振了振,款款起身,微揚嗓子道:“各位妹妹,不管今日發生什麽,你我斷不能失了皇家的體麵。從這刻起,後宮諸人悉數留在看台,不得擅自下樓,違者宮規處置。”眾人皆愕然地瞅了眼主座,弱弱稱諾。


  “皇上,索綽羅將軍已在備馬車,皇上稍等片刻吧。”梁九功碎步緊隨,氣喘籲籲地請道。


  箭步疾邁,玄燁垂眸瞟了眼脖頸的朝珠,不耐地甩手扯落,低聲喝道:“備馬!多言者斬!”梁九功弱弱地噤聲,朝四下狠使眼色。


  玄燁一躍馬上,一記揚鞭,烏青駿馬,四蹄翻騰,長鬃飛揚,如風如電,玄色朝服迎風飄逸。即刻,一片雜色馬群簇擁緊隨,呼嘯奔騰,馬背上皆是藏青燕服。


  猗蘭館,銀月坐著睡榻前,掇著溫水帕子,輕輕地拭著蒼白額頭,淚彌蒙雙目。


  秀兒癟著嘴,探頭瞟了眼睡榻,夾著哭腔道:“欺人太甚……榮妃娘娘究竟是怎麽糟踐主子的?”


  “秀兒……”銀月扭頭,蹙著眉,噙著淚,壓著嗓子,道,“別吵著姐姐。趕緊把藥端來……”


  秀兒拂了拂淚,哭喪著臉,碎步退下……


  “姐姐……”銀月深吸一氣,把溫水帕子浸入金盆,手木木地摁在盆中,癡癡落淚,喃喃若自語,“你怎這般想不通?我都說榮妃娘娘是故意的……姐姐何必跟她一般見識……跟自己過不去……姐姐要是出點事,可叫我……怎麽辦?”


  扭頭望了眼睡榻,娥眉黛玉如暮春最後一朵海棠,蒼白寂寥,銀月吸了吸鼻子,哽了哽。忽聽得院外一陣喧囂,銀月撂下帕子,碎步出屋,珠簾處,差點撞上迎麵的玄色朝服,急急挪退叩倒。低瞟著玄色一晃入了內室,銀月倔強地吸了口氣,眸光竟閃過一絲怨毒。


  “芝兒……芝兒……”玄燁幾個箭步,幾近撲倒在睡榻上,雙手無措地輕輕晃了晃藕粉錦衾,氣促聲急地低聲道,“醒醒……芝兒……”


  抹了把淚,銀月摁著地磚緩緩爬起,定定地瞅著睡榻,吸了口氣,哽咽道:“姐姐昨天上馬車……哭著哭著就睡著了……就沒再醒過。”


  耳際似響過一記悶雷,兩汪深潭一瞬波濤洶湧,嗓際一瞬窒息堵悶,玄燁猛然回頭,牙床似隱隱格格作響,壓著嗓子低顫著吼道:“禦醫呢?人呢……都死哪去了?昨日便病下了,為何等到今日才給朕送信?你們怎麽當差的?”


  強吸一氣,銀月癡癡地踱近兩步,拂了拂臉頰,道:“姐姐回宮……天都黑了。太醫院……都空了,人都去了暢春園。嬪以下……無醫……夜了……太醫沒得旨……奴才請不動太醫……嗚……奴才沒法子,隻好等清晨……宮門下鎖了,去慈寧宮求太皇太後。得太皇太後懿旨……劉禦醫才來的……”


  急急別眸,氤氳霧簇,玄燁微抑下顎,定定地瞅著娥眉黛玉,鼻翼微顫,胸口起伏難平。


  銀月撲通跪下,倔強地盯著睡榻,哭道:“奴才鬥膽僭越,奴才與芝兒姐姐情同姐妹,姐姐若有事,奴才……也不願苟活。姐姐好好的……怎會病?是宮裏的人糟踐姐姐,是榮妃娘娘一再欺負姐姐……皇上……”


  “住……口!”心幽幽一虛,玄燁低聲喝止,道,“尊卑有別,宮女妄議後嬪,罪不可赦。再不退下,休怪朕……”


  小張子隨著梁九功入殿,急急貓著身子,拽起銀月往殿外扯去。銀月唯是倔強地瞅著,臨了,微揚著嗓子哭道:“皇上知……奴才說的都是實話……”


  “皇上……”梁九功杵在珠簾外,弓腰低稟道,“劉禦醫正殿外候旨。”


  深吸一氣,雙眸氤氳愈甚,玄燁緩緩俯身伏在錦衾上,臂彎攬住身下虛若無骨的病體,薄唇微顫,嗓際哽得窒息……


  梁九功低瞥一眼,微微搖頭,躡手躡腳退了去。


  劉聲芳怯怯地伏在地上,心如擂鼓,餘光怯弱地睨著軟榻前一動不動的玄青長靴。


  無力地合手一緊,玄燁微傾身子,緩緩闔目,半晌,睜眸低聲道:“究竟……是何症?”


  麵露一絲難色,劉聲芳恭順地叩了一禮,道:“稟皇上,依臣愚見……乃心悸之症。此病根或已埋下多年……氣滯血瘀、憂思過度乃至勞傷心脾,一時刺激情誌所傷方致暈厥……”


  茫然地盯著地磚,玄燁幽幽移眸,瞟了眼珠簾,輕聲若自語:“可打緊?可能根治?”


  劉聲芳拂了拂額角的細汗,低聲道:“心悸素來凶險……若診療不當,易引怔仲,怔仲者……一睡不醒的……也曾有。但……若調理得當,切忌大喜大悲……心悸……亦可不複發。娘娘乃心悸初兆……請皇上寬心,臣與太醫院定竭力醫治。”


  心頭稍稍一舒,玄燁騰地起身,踱近兩步,垂眸一凝,冷冷道:“朕……容不得良貴人有任何閃失。昨夜太醫院誰當值?革職查辦……往後,怠慢儲秀宮者……決不輕饒……”


  銀月摟著芝蘭微微坐起,秀兒正小心翼翼地喂藥。


  玄燁挑開珠簾……二人皆是一驚,銀月滿臉漲得通紅,秀兒已擱下藥,跪倒在地。


  “免了……”玄燁拂了拂手,踱近睡榻,掃了眼秀兒,奪過案幾上的瓷碗,淡淡道,“退下吧。”


  秀兒瞥了眼銀月,怯弱地退下。銀月緊了緊芝蘭的肩頭,低垂眼瞼,顫顫地抿了抿唇。


  淺淺舀了一勺烏青湯藥,藥味苦澀濃鬱,劍眉不由輕蹙,玄燁對著銀匙輕輕吹了吹,垂眸猶豫一瞬,淺淺地抿了一口。


  “唉……”銀月禁不住出聲,旋即怯怯垂眸,輕聲道,“皇上……不如您來扶著娘娘,奴才來喂藥吧。”


  薄唇抿了抿,玄燁置若罔聞般未曾向銀月捎上半眼,輕輕將銀匙送入兩瓣淺淡流丹,旋即,雙眸漣漪驟起,喉際哽了哽。


  銀月瞅著懷翼,急急揚帕子拭了拭蒼白唇角滲溢的烏青。


  摳著碗沿的拇指微微一顫,銀匙無力地垂下,玄燁深吸一氣,炯炯眸光盡是傷痛,定定地瞅著娥眉黛玉,唇角不自然地扯了扯。


  銀月低瞥一眼,挪了挪身子,輕聲道:“皇上,奴才個頭小……這樣扶著娘娘,娘娘定是不舒服的。不如……皇上和奴才換換吧……”


  僵在榻前,半晌,玄燁才緩緩擱下瓷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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