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回 古槐暮立(二)
盈盈點頭,芝蘭俏皮一笑,揚指撫了撫攏著薄唇的淺淺八字胡。
一手拂落柔荑入掌,一手攬過水色玉肩,玄燁歪側著頭,唇角緊了緊,稍許戲謔稍許嚴肅,道,“朕慣得你愈發放肆了,撥弄朕的眉也就罷了,如今龍須都敢拔了?”
“嗬嗬……”銀鈴般笑聲飄起,芝蘭微微仰頭,發鬢蹭著烏青肩頭,嬌俏道,“臣妾原未想過,如今想想,拔根龍須做生辰禮物也好。嗬嗬……”
心微酥,玄燁推著倩影倒臥榻上,手在柳腰處撓了撓,笑道:“朕倒要看看,你拔不拔得了……”
正月二十日,乾清宮靜謐無聲。步輦停歇,芝蘭攙著銀月款款拾階而上。魏珠堆著笑,迎上玉階,行了禮,道:“娘娘,皇上明殿有請。”
莞爾,星眸閃過一點驚疑之光,芝蘭瞅著魏珠,道:“明殿?不就皇上和我嗎?”
詭秘一笑,魏珠撓了撓後腦勺,支吾道:“這……奴才可說不得。不過……”稍稍湊了湊,魏珠低聲道:“八皇子來了。”芝蘭樂滋滋地微微點頭。
明殿,偌大的殿,五張膳案顯得稍許冷清。玄燁坐在主座,正摟著稚子逗樂。一瞅見額娘,禩兒蹭地掙脫阿瑪的懷翼,歡騰著往殿門小奔。迎麵一撞,芝蘭摟著稚子,寵溺地親了親。
咳咳……玄燁清了清嗓子。禩兒扭頭瞅了眼阿瑪,乖巧地摟著額娘的脖頸,稚嫩嫩地道:“額娘生辰快樂,我原想送盞走馬燈給額娘做禮物。可嬤嬤說……宮裏忌火。皇阿瑪說開春入了園子,我們一起做燈。”
湊著臉頰蹭了蹭粉嫩臉蛋,芝蘭盈盈一笑,脈脈地望了眼主座,道:“嗯……謝謝禩兒。”
瞅著梁九功恭恭敬敬地伺候禩兒落座,朝主座疑惑地捎了一眼,芝蘭瞟了眼對麵空落落的桌案,柔聲道:“今日?”
“嗬嗬……一會便知……”玄燁玩味地眨了眨眼,朝近侍使了個眼色。
頃刻,殿門嘎吱打開,冬日暖陽拉拽得兩抹身影驟長……
卷翹睫毛眨了眨,芝蘭眯縫著眼,定睛瞅了瞅,朱唇一瞬微張,驚喜地望了眼主座,笑靨浮起。
“臣……和碩特部和羅理給皇上問安,給良貴人問安。”和羅理微微欠身,右手按住心口,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賽罕亦隨著丈夫,恭順地行了禮。
眸底簇起一抹氤氳,芝蘭癡癡地凝著殿門口,又怔怔地望向主座,緩緩起身。
“嗬嗬……”爽聲一笑,玄燁起身,抬手指了指客座,淡淡道,“既是故人小聚,一席家宴,無須多禮,坐……”
和羅理微微俯身,淺淡一笑,懇切道:“臣謝皇上賜座。皇上前番以大台吉例召見臣,這番又設宴款待,臣感激不盡。”
輕然落座,劍眉皓宇透著股英氣,玄燁淡淡一笑,道:“今日乃良貴人壽宴。兩位既是故交,是為上賓。”
和羅理屈身坐下,朝主座微微點頭,彬彬有禮地朝芝蘭拱手謝道:“良貴人是我和碩特部的恩人,今日總算得了機會向娘娘當麵道謝。臣代族人向娘娘送一份……生辰禮物,還請娘娘不棄。”說罷,朝妻子使了個眼色。
賽罕微微一笑,從袖口掏出一個烏青布袋,緩緩起身,款款踱至芝蘭麵前,雙手奉了奉,輕聲道:“請娘娘收下。”唇角微抿一絲笑意,芝蘭起身,施了撫鬢禮,瞟望一眼主座……
“少汗太客氣了。”眸光清淡,唇角微嚅,玄燁舉起酒杯,道,“朕替芝蘭謝過二位。”
星眸瀲灩,芝蘭對著賽罕微微一笑,雙手接過布袋,道:“謝少汗、汗妃。”賽罕撫了撫芝蘭的手背,眨了眨眼,轉身踱去。
望了眼對坐,芝蘭緩緩扯開布袋,朝掌心倒了倒,一抹溫潤柔光晃眼,微微一怔,抿抿唇,道:“這使不得……鷲鷹玉佩乃和碩特部王者象征。這份厚禮,我受之有愧。”炯炯烏瞳掠過一抹柔光,玄燁唯是淡然瞟了一眼。
掠過一抹解嘲笑意,和羅理望了眼芝蘭,定定移眸主座,道:“鷲鷹玉佩象征的不是王者,而是和碩特部歸順大清的誠意。請皇上不棄,請娘娘收下。”
手木木一僵,芝蘭振了振,清婉一笑,道:“若是如此,這禮……我更收不得。後宮不得幹政,少汗和汗妃的心意,我領了。可……”
賽罕瞅了眼丈夫,抿抿唇,瞟及芝蘭身側,眸光一亮,清亮了嗓音道:“娘娘,您收下吧。這禮……是少汗和我啟程前便備下的。本是為謝娘娘當年之恩,並恭賀娘娘誕下皇子之喜。這是和碩特部送給娘娘和八皇子的禮物。”
淺淺一笑,玄燁望了眼娥眉黛玉,淡淡道:“既是如此,收下吧。”
臉頰微微一紅,芝蘭微微點頭,猶豫一瞬,緊緊掌心,道:“既是少汗、汗妃送給禩兒的禮物。我代禩兒謝謝兩位。”
“來而無往非禮也……”玄燁又舉了舉杯,淺淺一笑,道,“賜和碩特部少汗紫貂披領、禦服貂裘一襲。”
東暖閣,玄燁單獨召見和羅理,二人相談甚歡。
稍間,芝蘭和賽罕相望對坐。芝蘭淺笑莞爾,關切問道:“汗妃,這幾年……可還好?”
微微點頭,賽罕欣然一笑,道:“多謝娘娘關心,我們生了一兒一女。”拉過芝蘭的手,微微一緊,雙眸泛著一抹淚光,賽罕動容道:“從今往後,族人的日子便大好了。皇上昨日……準了和碩特部住牧阿拉善。娘娘……謝謝你,你真是我們的貴人。”
愕然,朱唇微微一顫,芝蘭遲遲笑了笑,道:“我……也沒幫上什麽。”
熹微,東暖閣,石青背影佇立案前,烏瞳幽幽地盯著天球自鳴鍾。柔柔地環住石青,芝蘭湊著臉頰貼了貼寬闊的背脊。
撫了撫凝玉手背,玄燁稍稍扭頭,回眸清淡一笑,道:“當年你所求的,今日朕總算可以允了。這份厚禮……可滿意?”
抿抿唇,芝蘭緊了緊雙臂,貼著石青背脊微微仰首,癡癡凝著俊逸的側臉,透著股淡淡憂愁,聲若銀鈴般清冽:“能救萬千族民於水火,臣妾自是高興。可……皇上在圍場時說過,還不到時候……如今卻允了……臣妾雖想他們好,可臣妾……更望皇上好。三藩、台灣才……皇上莫不是……臣妾擔心……”
緩緩轉身,微微搖頭,笑了笑,玄燁捏了捏凝脂麵頰,稍許打趣,稍許動容道:“朕原以為這世上懂朕的……隻有皇祖母。如今……又多了一個。你盡管寬心,朕……從不打沒把握的仗。”
“皇上……會不會心急了些?”太皇太後悠然地抿了口茶。
一手搭在案幾上,眸光自信熠熠,玄燁扭頭朝對坐淡然一笑,道:“皇祖母放心,準格爾絕非一朝一夕之事,朕懂。但……既是誌在必得,必得未雨綢繆才是。”
欣然一笑,太皇太後微微點頭,忽地,雙眸水波一漾,不由輕咳起來。
玄燁急急起身,踱至祖母身前,抬手撫著祖母的背脊順氣,揚聲道:“快……傳禦醫。”
太皇太後揚著帕子捂嘴,竭力止了止咳,拂拂手,道:“不必了,不礙的。人生七十古來稀,哀家七十好幾的人呐,這頭疼腦熱自是免不了的。”
“皇祖母,您得保重身子才是。”玄燁貼近一步,雙眸些許殷切。
撫住孫兒的手,太皇太後仰頭,微微一笑,繼而,歎道:“哀家不礙事,倒是仙蕊。這孩子……哎,打上回病下,一直沒好利索。太後……平日禮佛,甚少出門。如今……已來哀家這兒串了好幾回了。”
抽開手,玄燁索性挨著祖母坐下,眸光放得幽遠,冷冷道:“莫不會又是舊事重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