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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情割秋光(一)

  月掩椒宮歎別離,傷懷始覺夜蟲悲。淚添雨點千行下,情割秋光百慮隨。


  雁斷衡陽聲已絕,魚沉滄海信難期。繁憂莫解衷腸夢,惆悵銷魂憶昔時。
——

  玄燁《恭挽大行皇後詩》


  臘月二十五日,朔風摧木,急雪亂舞,厚冰寒光,暮鼓殘鳴……


  慈寧宮,哀哀欲絕……整座皇城籠在悲戚暮色裏,白帳映著燭火凜凜刺目,空氣冷凝般滯寂,簌簌低泣隱隱懸浮於紫禁城上空。


  陪孝守靈痛心傷臆,幾日下來,芝蘭已些許力不可支。虛無地倚在軟榻上,芝蘭茫然地盯著天頂,淒淒落淚。


  銀月輕輕替芝蘭揉著膝蓋,憂心忡忡地瞅了一眼,勸道:“姐姐,你一片孝心,太皇太後在天之靈,是知道的。姐姐該保重身子才是。這些日子恐怕傷了元氣,不如明日請禦醫來瞧瞧吧。”


  落寞垂眸,唇角抿了抿,芝蘭微微搖頭,輕聲歎道:“我不礙的……我隻是擔心皇上,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寸步不離地守著梓宮……這可如何好?”愁苦地癟癟嘴,銀月輕歎一氣。


  慈寧宮,梁九功弓著腰躡手躡腳地迎了上來,急急行了禮,垂眸瞥了眼殿門,苦著臉,壓著嗓子道:“娘娘,您來了便好了。奴才正想差小珠子去找您。您勸勸皇上吧,又是一宿沒闔眼,粒米未進,滴水未飲。”


  星眸氤氳霧簇,娥眉輕蹙,芝蘭微微點頭,緩緩入殿。一襲孝衫僵僵地跪在梓宮前,眸光暗滯,木木地凝著靈柩。


  心微疼,芝蘭跨過門檻,深吸一氣,福了福,一抹清柔之音劃破膠著:“皇上……先回去歇歇吧。”孝衫僵凝般一動不動。


  抿抿唇,芝蘭怯弱地細步踱近,挨著冷毅身影跪下,扭頭脈脈地凝了眼淒清的側臉,暗歎一氣,幽幽移眸,癡癡地盯著靈柩,半晌,輕聲道:“皇上……在為太皇太後的遺願憂心?”


  劍眉微微一顫,凍凝的肩頭稍稍動了動,眸光瞬間點燃,放空得老遠,玄燁深吸一氣,低啞地說道:“無皇祖母,朕斷不能有今日。同極之恩,畢生難報。朕斷不能眼睜睜看著皇祖母……朕心何忍?安奉盛京……朕勢在必行。”


  一凜,芝蘭切切地挪了挪膝蓋,側著身子,凝著冷毅的烏瞳,眸底暗雲翻滾,振了振,殷殷道:“皇上可知,臣妾頭一回在西暖閣見到太皇太後……心裏想什麽?”唇角微嚅,眉角動了動,玄燁垂了垂了眼瞼。


  凝了眼靈柩,星眸泛起一抹淚光,深吸一氣,芝蘭輕聲道:“臣妾在想……世上還能有哪對祖孫能像皇上和太皇太後?單憑一個眼神,便知對方所想。皇上深知……此願乃太皇太後所想……”


  “夠了……”一聲低顫之音浮起……


  玄燁幽幽地吸了口氣,茫然地凝著靈柩,語氣稍許冷凝,道:“回去歇著吧……讓朕靜會兒。”


  弱弱垂眸,抿抿唇,芝蘭緊了緊帕子,摁著蒲團緩緩起身,一瞬,白帳晃眼,天旋地轉……


  蹭地稍稍起身,急急展開雙臂,玄燁一把攬住跌落的瑩白。唯是雙腿麻木,不由膝蓋一屈,玄燁摟著瑩白,跌跪蒲團上,情急中不自覺地側身護住懷翼,眸光焦灼難耐。


  揚手捂住額頭,芝蘭著力晃了晃頭,星眸微眯,怯弱地抬眸凝了眼劍眉皓宇。


  “傳禦醫……”眉角一鎖,烏瞳掠過一絲焦慮一絲慍怒,玄燁抬了抬臂膀,低聲斥道,“你幾時才能叫朕省心?每每逞強,半點不顧惜自己的身子。”


  雙頰微染緋紅,芝蘭木木垂手,振了振便要起身,柔聲道:“一點頭暈,無礙的。”


  “別動……”一把摁住倩影在懷,烏眸掠過一絲無奈,玄燁挪了挪膝蓋,順了順腿,半晌,才攙著芝蘭緩緩起身。


  明殿,劉聲芳跪著請脈,眸光閃過一點疑光,頃刻,唇角一顫,抽手叩道:“恭喜皇上、娘娘,是喜脈。”


  愕然……芝蘭癡癡地凝著跪地之人,鼻息不由稍許膠著。薄唇微嚅,玄燁朝榻前挪了挪,微微傾了傾身子,些許驚訝些許欣喜,道:“當真?”


  微微垂首,劉聲芳伏地又叩了一禮,恭順道:“回稟皇上,確是喜脈,已近兩月光景。娘娘想是連日操勞,一時氣虛,無礙的。”


  拂了拂手屏退禦醫,玄燁輕吸一氣,眉角舒了舒,唇角亦鬆了鬆,稍稍扭頭,眸光似一瞬點亮,稍許動容道:“芝兒……”


  星眸氤氳,朱唇顫了顫,芝蘭鎮了鎮氣,嗓際已然哽住,抿抿唇,終是不語,唯是噙淚點了點頭。


  猗蘭館……


  “芝蘭妹妹,恭喜啊。”


  芝蘭急急從軟榻上坐起,便要起身。桑榆揚著帕子,隔空摁了摁,笑道:“快歇著吧,自家姐妹,客套什麽?”


  惠兒淡淡一笑,關切地望了一眼,微微點頭,道:“氣色瞧著不錯。”


  “謝謝兩位姐姐關心,快坐……”芝蘭正了正身子,盈盈一笑,緩緩起身招呼二人落座。


  桑榆歪側著頭,嘟著嘴,含笑瞅著眼芝蘭,歎道:“妹妹真是好福氣,皇上因太皇太後……悲痛欲絕,如今總算得了些安慰。”


  雙頰微微一紅,芝蘭些許尷尬地垂了垂眼瞼,輕聲道:“多謝……薩滿神靈庇佑。”


  惠兒瞟了桑榆一眼,傾了傾身子,柔聲道:“芝蘭,你有了身子,挨碰不得。皇貴妃姐姐特意吩咐,後日……老祖宗的梓宮離宮,你不用去行禮了,好生歇著。”


  一愕,芝蘭揪了揪帕子,星眸一瞬焦灼,微微揚了揚嗓子,切切道:“這麽快?梓宮……去哪兒?我不打緊的,這最後一程……我非送不可。”


  不及惠兒出聲,桑榆輕歎一氣,道:“妹妹別去添亂了,皇貴妃姐姐的安排……皇上都允了。按祖宗家法,這有身子……去不得喪禮,相衝。況且,皇上如今已是煩亂,太皇太後病重時,留下遺願,道太宗文皇上安奉已久,卑不動尊者……”


  惠兒瞟了眼身側,稍許慌亂,竟破天荒地截語道:“太皇太後是不舍先帝和皇上,想安奉在先帝陵側。皇上至孝……猶豫再三,終是允了。”


  暗舒一氣,旋即,心頭一緊,娥眉微微一蹙,芝蘭垂眸,茫然地緊了緊帕子。


  桑榆撅撅嘴,瞅了眼惠兒,道:“惠姐姐,我們姐妹三人聊聊,有何打緊?皇上而今……是左右為難,一頭是祖宗家法,一頭是祖母遺願。哎……隻好暫安奉殿,把老祖宗生前最喜歡的東王殿拆了去昌瑞山停靈。這……哎……朝鮮野史一事才平,而今恐怕又會掀起軒然大波,神鬥小民不知會如何議論皇家。”


  微微一凜,幽幽抬眸,眸光淒淒,芝蘭不由深吸一氣,振了振,道:“太皇太後愛民如子,一向節儉,這遺願……也是不想安奉盛京,勞民傷財。老祖宗的苦心……天下臣民終會明白的。”


  一怔,桑榆睜了睜眸子,癡癡地眨了眨眼,旋即一笑,道:“真瞅不出來,妹妹這張嘴……這般能說會道。這樣說好……我回頭就去找皇貴妃姐姐,六宮都眾口一詞,先把宮裏的訛傳止住。”


  惠兒微微一笑,捎了眼讚許,稍稍扭頭,道:“宜妹妹,你別忙了。皇上既有此決定,便是已有安排。”


  未出上元節,梓宮僅在宮中停了十七日,便暫安去了昌瑞山下。梓宮出宮之日,芝蘭未能送行,唯是默默跪在猗蘭館佛堂,喃喃誦經祈福。


  春,卉木萋萋,陽春德澤,夏,蓮葉疊青,清風鳴蟬……卻皆驅不散籠罩宮闈的冥冥霧靄。幸在,一個嫩活生命的孕育,如八月桂香,清潤了瓊樓宮闕。


  玄燁攬著芝蘭,攏著粉嫩繈褓,眸光脈脈,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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