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 西風流年(四)
低瞥一眼,常寧微微頷首,道:“裕親王所言甚是,恰恰道出了臣弟的心聲。”
“好!”眸光穿梭於兄弟二人之間,劍眉皓宇盡然染豪情,玄燁拍案稱好,繼而,移眸諸皇子,語重心長地說道:“古語有雲,打虎不離親兄弟,上陣須教父子兵。朕望眾皇子,謹記兄弟手足,守望相助之祖訓。”皇子皆起行禮,諾諾稱是。
福全落座,淡淡一笑,讚許道:“諸位皇子皆文武雙全,驍勇善戰,實乃大清之福。太子監國有功,諸位隨駕出征的皇子,各有所長。便是最年幼的皇八子,馬術精湛,令臣自愧不如。”
胤禩一怔,急急起身,拱手謙遜回道:“裕親王叔謬讚了。”
帕子一緊,星眸漣漪驟起,芝蘭遠望意氣風發的翩翩少年,唇角輕抿一點笑意。
唇角淺浮一渦笑意,玄燁微微點頭,讚許道:“隨侍晨昏依帳殿……沐浴風霜總不辭,皇祖母為朕親養的兒子,朕……”
欲言又止,玄燁舉杯輕抿一口,頓了頓,望了眼嬪妃席,微揚聲線,道:“良貴人端重溫恭,性嫻禮教……冊為良嬪。”
愕然,兩泓清水若拂落一捧柳絮,泛起一暈瀲灩,芝蘭僵了僵,袖口隱隱被扯了扯,低瞥一眼銀月,急急起身,福禮謝恩:“皇上謬讚,臣妾惶恐……謝皇上隆恩。”
嬪妃席旋即掀起一陣細浪,道喜聲不絕。芝蘭淺掛笑意,盈盈福禮道謝,餘光不由癡凝主座,劍眉微揚兩道細弧,撥動心弦,拂起一片潺潺之音。
惠兒輕抿一口茶,脈脈地瞟望主座,緊了緊帕子,輕柔地說道:“白駒過隙……若非裕親王提起……臣妾竟不覺……禩兒已近束發之年,到了該成婚的年紀。”
眸光似一瞬點亮,玄燁微微點頭,淡然歎道:“是啊……準格爾牽絆了朕七年,許多家事竟顧不得。朕對後宮……多有虧欠,好在如今……大勢已定。宮裏許久沒辦過喜事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嗬嗬……可有誰願意保媒?”
微微一怔,呼吸都稍許膠著,芝蘭不由緊了緊帕子,雙眸一瞬幽沉,定定地望著麵頰微紅的兒子。
桑榆笑盈盈地望了眼主座,道:“皇上若不棄,臣妾倒想保這個媒。安親王的外孫女,郭絡羅氏……與臣妾同族,算來還是遠親……年紀與八皇子相仿,自幼父母早亡,養在王府。臣妾瞧見過兩回,模樣人品皆是百裏挑一。”
烏瞳清淡無塵,玄燁若有所思地凝了眼嬪妃席,片刻,點點頭,道:“嗯……好,今日便湊成三喜臨門,這個媒……朕應了。婚事暫且定下……準格爾平定後再擇日完婚。”眉開眼笑,桑榆急忙起身,福了福。
眾人皆起,道賀聲不絕於耳……
倚窗望月,芝蘭揚手,覆了覆腰際的頎長十指,微微扭頭,柔聲道:“裕親王當眾讚禩兒……惠姐姐提婚事……宜姐姐保媒……都是皇上屬意的吧?”
微抑下顎,湊著額頭蹭了蹭雲鬟霧鬢,薄唇點了點凝脂麵頰,玄燁淡淡道:“明知故問……朕煞費苦心,你竟半點不領情?”
稍稍轉身,揚手環在玄青肩頭,芝蘭緩緩抬眸,兩泓清水輕染一抹芙蓉嬌暈,唇角笑靨淺浮,嫣然垂眸,呢喃道:“皇上的情……臣妾一早便領了……都埋進了心底。”
鼻翼彎起一攏笑,玄燁攬著倩影入懷,緊了緊懷翼,輕聲道:“朕說過……能給的……不能給的……朕都要給你。等朕……嗯……”
康熙三十六年二月,玄燁率眾皇子第三次親征準格爾,是年五月,得勝還朝。噶爾丹兵敗自盡,準格爾平。
次年二月,猗蘭館,輕揚護指,翼翼地托起萋萋細葉,芝蘭循著青蔥莖葉灑了灑水,稍稍俯身,湊近蘭蕊聞了聞,馥馥幽香撲鼻,嫣然一笑。
“額娘……額娘……”院門口傳來銀鈴歡呼……
輕歎一氣,擱下灑壺,芝蘭對著銀月搖搖頭,道:“這丫頭真是慣壞了。”
銀月抿唇一笑,一邊碎步迎出殿,一邊扭頭回道:“格格啊……定是遇上什麽好事了,嗬嗬……”
“額娘……”若兒攀著殿門,撫腰喘了喘氣,笑靨如花,道,“好消息……皇阿瑪封了哥哥為多羅貝勒,嗬嗬……佑哥哥也受了封。”
“真的?”銀月騰地奔到門口,攙著若兒,眸光盡染驚喜。
星眸淡染一抹晨曦,芝蘭垂眸瞅了瞅蘭蕊,揚指撫了撫,輕聲道:“銀月,備禮……打聽下哪幾位皇子受了封,明日我去給各宮姐姐道喜。”
小嘴一撅,朝銀月擠了擠眼,若兒定定地瞅著額娘,埋怨道:“若兒一聽到消息,氣都顧不上喘兩口,隻想快點告訴額娘,哪知額娘竟一點都不高興……除了哥哥,還沒有哪位皇子十七歲便受封的。還有佑哥哥,多不容易,宮裏的人都說——”
“若兒……”娥眉微蹙,星眸閃過一絲不悅,芝蘭捎了眼警示……若兒不由垂頭,噤聲不語。
踱至軟榻落座,芝蘭定定地瞅著女兒,片刻,瞟了眼房門,壓著嗓子,道:“忘了額娘平日是怎麽教你的?佑兒也是額娘的孩子,是你的哥哥……宮裏的人怎麽說佑兒,額娘或許管不了,你不行……懂了嗎?”咬咬唇,星眸掠過一絲愧意,若兒弱弱抬眸,愣愣點頭。
“還有……”語氣漸柔,芝蘭朝女兒伸手……搭上額娘的手,若兒靜靜地挨著額娘坐下。
撫了撫女兒的手,芝蘭稍稍側身,凝著粉嫩臉頰,柔聲道:“你疼哥哥,額娘知。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作何解,你可懂?”眉角一緊,若兒點點頭,又搖搖頭。
淺淺一笑,芝蘭揚手撫了撫若兒的頭,眸光愈發溫柔,道:“若兒,你還小……不懂。你隻用記住一點,戒驕戒躁,待人親和。若再有人向你道喜,笑著施個萬福,切勿多言……嗯?”
小嘴一嘟,若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康熙三十八年,桂子新抽嫩芽,蓁蓁碧傘綴著點點嫩粉,鶯啼燕語,猗蘭館春意濃濃。
“額娘……您請喝茶……”
端坐軟榻,垂眸凝了眼嬌羞新婦,盈盈一笑,芝蘭接過茶杯,輕輕抿了抿。遞走茶杯,芝蘭朝銀月捎了一眼。銀月輕啟錦盒,恭恭敬敬地呈上一柄玉如意。
接過玉如意,淺淡一笑,芝蘭輕輕地塞給新婦,柔聲道:“以菱,這柄玉如意是皇上當年禦賜,額娘借花獻佛,送給你們,祝你們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媳婦謝謝額娘。”以菱翼翼地捧過玉如意,恭順地叩了叩。
眸光輕染一抹薄霧,芝蘭俯身攙了攙,柔柔一笑,複又接過銀月遞上的玄色布袋,緊了緊,交給兒子,輕聲道:“禩兒,這塊鳩鷹玉佩……你可還記得?和碩特部當年送的賀禮,額娘一直替你收著,如今你已成家立室……完璧歸趙。”
“額娘……”把玉佩攏在掌心,烏瞳輕蒙一抹霧氣,胤禩緊了緊掌心,叩道,“兒子謝謝額娘。”
若兒站在額娘身側,掩嘴莞爾,嘟嘴道:“額娘,哥哥……嫂嫂,你們這般作甚?哥哥雖在外置了府邸,今後還是常在宮中走動的。怎就弄得如此依依惜別的模樣?”
“若兒……”芝蘭揚手扯過女兒的手,輕輕撫了撫,星眸氤氳愈甚,稍許動容稍許打趣道,“都十一歲的大姑娘了,還這麽沒規矩……再過幾年,輪到你出閣,額娘倒要瞧瞧……你竟不摟著額娘哭?”
“額娘……”一抹緋紅悄然雙頰,若兒揪著額娘的袖口,小嘴一撅,稍許惱羞地瞅了眼四下。
“嗬嗬……嗬嗬……”眾人皆笑……
眼簾似輕蒙一抹朝霧,笑靨淺漾,芝蘭癡癡地凝著一雙兒女,幸福盈盈於心,心底卻隱隱蕩起一縷莫名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