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母親來了
郭況卻道:“母親還是死了這條心,青鬆對皇帝很忠誠,可以為他犧牲性命那般得忠誠。”
郭主眼中掠過陰冷的氣息,微微點頭:“我知道了。”
郭主又笑:“兒子,京城真是好,皇城太大了,我想再去的時候,我的兒子已經是那裏的主人了。”
“那是自然的。”這一對母子,模樣不像,可身體裏透出的氣質,卻一模一樣。然而人的欲望,便是世間萬物,欲望隻有無限膨脹這一條路,隻是有的人注定順遂,便見他平步青雲,可有的人卻不得不和命運掙紮,傷人傷己。郭主母子,早已被自己的欲望吞噬。
京城中,估算著日子,郭況也該到河北了,皇帝也會揣測那母子倆該如何算計京城裏的事,甚至在河北安插了無數眼線,很快就會有消息傳入京城。
此前相爺前一個老婆婆找他的兒子的事,也早已經傳到皇帝耳朵裏,蘇玨沒有輕視這件事,一直派人盯著,如今大概知道,那老太太是某個逃兵的母親。很多時候,撼動天地的,往往是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扭轉乾坤僅在一瞬之間,皇帝絕不能掉以輕心。
聽完這些事,小允子才上前道:“皇上,去新野的信差回來了,隻是這一次沒有帶回古老夫人的回信。”
蘇玨蹙眉:“怎麽,老夫人病了?”
小允子搖頭道:“老夫人好好的,信差帶來消息說,老夫人帶著古奕動身往京城來了,您派在新野的人已經沿途護送,信差則提前送消息來告知您這件事,說是帶的行李很少,新野家裏也沒有什麽變動,看樣子不會長久留在京城。”
“老夫人是來看元妃的?”除此之外,蘇玨也想不出別的事來了,可老夫人不言不語地就來了,她是原先就想好的,還是看了靈初的信後,動了這個念頭?但毫無疑問,靈初看見母親和哥哥一定會很高興,這大半年來,自己什麽都能給她,唯獨解不了思鄉之愁。
“不要告訴元妃,朕要給靈初一個驚喜。”皇帝的心情一時好了,吩咐周懷,“你趕緊安排人手去迎接,請老夫人不要急於趕路,路上安全更重要。”
小允子答應下,而皇帝更告誡他:“要給元妃驚喜,你管好自己的嘴巴,別瞎起勁去告訴阿蘭,連阿蘭都不都不許說。”緊跟著來了興致,似乎覺得有些底氣了,便命小允子去上陽殿傳話,皇帝今夜要過去。
在靈初這裏,皇帝要來,不過是稀鬆平常的事,但中間插了清涼殿這麽一件事,她臉上淡淡的,底下阿蘭和其他宮人們,卻反而特別緊張。像是要和清涼殿一決高下,比往日更謹慎仔細地預備接駕。
靈初在一旁冷眼看著,僅僅是這些小事,便讓靈初心裏很明白,她和皇帝之間的事,從來都不是她自己的事,是整個後宮,甚至整個大楚的事,她不能把私心放在大義之前,可是……連私心都沒有了,拿什麽去成全大義?
待夜裏,聖駕到臨,她一如既往地迎在門前,心裏本是萬千糾葛,不知見了皇帝該如何表現,但是一見麵,彼此的目光都柔軟了,似乎愛的人隻要還能回到身邊,一切就無所謂了。而皇帝看起來那麽高興,問他什麽事他卻隻推在朝政上,雖然的確合理,但以靈初對皇帝的了解,一定有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是和她有關的。
蘇玨隻字不提,滿心盼著古老夫人到後,能給靈初一個天大的驚喜,算著日子至少要忍到二月裏,反正這幾天,他也不會再去其他妃嬪的殿閣。
兩人同床共枕,和往日無異,可燈火熄滅,彼此都冷靜下來時,卻都睡不著了。
並沒有翻雲覆雨的熱情,隻是在被子底下手牽著手,蘇玨側過臉看靈初,昏暗的光線下,靈初纖長濃密的睫毛合在眼睛上,靜謐安寧地就要入睡了。項曄知道靈初夜裏一貫好眠,今晚大抵也是如此。
皇帝翻了個身,麵對著靈初,可是這一下,靈初卻睜開了眼睛,看向了皇帝。她原以為,蘇玨睡著了才會翻身,沒想到皇帝正睜大眼睛看著自己。
“皇上怎麽還不睡?還在為朝廷的事高興?”
“朕好幾天沒仔細看你了,就想看著你。”
這句話後,殿內一片靜謐,靈初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回應,她原以為已經不在意了,可好像心裏還有什麽放不下。辛苦的事,她不知道自己,是想麵對現實,還是想繼續在現實裏掙紮。
“我……”靈初呢喃了一聲,挪動身體往他懷裏鑽,“我想你了。”
蘇玨心中一軟:“朕也是,可惜這幾天……”他停了停,違心地說,“這幾天朕太忙了。”
有時候,最親密的人,也不必事事都要說清楚,蘇玨若是坦率地說,因為留宿安樂宮心裏過意不去,才尷尬了幾天沒能來見靈初,但他和皇後什麽也沒有發生,靈初又該怎麽回應呢?皇帝不僅僅是為自己考慮,他的一句話,會改變靈初所處的立場,靈初此刻若是順著自己的話接下去,那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可他懷裏的人向來都很倔強,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氣勢,時常讓蘇玨也無可奈何,於是說完這句話,項曄心裏就很不安。
“嗯。”但讓他意外的,靈初順從了。
皇帝反而更加不安,低頭看了看懷裏的人,她卻是貪婪地貼在自己的胸膛上,安逸地閉著雙眼,如她所想的那樣,是太想念自己了。
“靈初……”皇帝開口,卻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
就要入睡的人,呢喃了一聲,也不像是回應,再後來蘇玨什麽也不說,很快她就在自己懷裏睡著了。
皇帝怔怔地看著她,蘇玨好像沒有在意這幾天的事,為何反是他的心放不下?
這一晚上,皇帝睡得很淺,翌日起來臉色就不好瑉兒仰望著他的麵容,擔心地問:“是不是該吃些補氣血的藥,夜裏好睡一些。”
蘇玨搖頭:“朕還年輕,吃什麽補藥。”
處理完政務,蘇玨去了皇子的書房,大皇子乖巧的坐著,雖說剛有三歲,可在先生麵前,卻已然像個讀書人。
他也正要為韓美人的事,與皇後做最後的商議。
蘇玨親自領著大兒子回清涼殿來,小家夥平日裏見了母親都會撲上去,可這幾天蝶兒告訴他母妃身體不適,他就會乖巧地走到床邊,樂嗬嗬地說:“母後,我帶父皇回來了。”
“胡說,是父皇帶你回來。”淑妃嗔笑著,見皇帝緩緩走來,欠身道,“皇上恕罪,臣妾不能起身接駕。”
蘇玨點了點頭,打量她一番,問:“是不舒服嗎?”
她笑道:“臣妾隻是風寒,覺得渾身無力。”
蘇玨道:“你和朕之間,還不得說實話嗎?”
皇後溫柔地笑著:“皇上想什麽呢,該是什麽就是什麽,皇上不信臣妾嗎?”
“韓氏的事,你們都不管了嗎?”蘇玨道。
你們?郭聖通迅速捕捉到了這個詞的特別之處,猜想元妃那兒一定有什麽意見是與皇帝相左,不然從那夜到今天,皇帝和元妃之間在別扭什麽,也輪不到皇帝輕而易舉地,就在她這裏找安慰。而她眼下不宜殺生,更何況韓氏肚子裏還有一個小生命,太殘忍了。
郭聖通隻道:“皇上恕罪,臣妾頭疼腦熱得厲害,自顧不暇,哪裏還有精力管那些事。但不管不成,不見得讓韓氏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
蘇玨好不耐煩,負手道:“那就秘密處決了,朕不再過問你們,朕會安排。”
皇後欠身道是,什麽話也不多說,感覺到皇帝身上的浮躁,他被扣了綠帽子都沒這麽焦慮,到底是什麽事,讓他又露出了從前的脾氣?還是元妃嗎?如今能影響他的,隻有秋瑉兒了嗎?
一轉眼,正月過去了,二月初的時候,阿蘭忽然從明顯閣回來,出現在水榭台:“娘娘。”
“我想一個人靜靜。”靈初道。
“皇上請您到大殿去。”阿蘭克製了自己的情緒,低著頭道,“皇上為您準備的禮物,就在大殿裏。”
古靈初淡淡地看她一眼,自己現在可不想要什麽禮物,能快些平複這種要不得的嫉妒的心,才是正經,她快被自己的私心和欲望吞噬了。
“娘娘,去看一眼吧。”阿蘭勸道。
瑉兒無奈,也不願阿蘭難做,便離開水榭往大殿走去,本以為皇帝送來什麽了不得的大物件,才不能搬進來要擺在大殿上,又或是給那空曠的殿閣添了東西。
她怎麽會想到,一進門,就看見熟悉的身影站在那裏,她日夜思念的母親和哥哥,竟然站在那裏。
“娘娘,老夫人和大公子來了。”阿蘭這才敢露出笑容,高興地說,“娘娘,是老夫人和大公子。”
靈初已是熱淚盈眶,渾身僵硬地動彈不得,但眼見著母親朝自己屈膝行禮,她飛奔而上,一把攙扶住了。
“娘……”靈初所有的委屈,都隨著淚水湧了出來,“您怎麽來了?”
母女之間久別重逢的場景,著實叫人動容,阿蘭從未見過皇後這麽多的眼淚,這一刻才恍然記起來,皇後年紀尚不足雙十。
而老夫人則從容冷靜,鬆開懷抱後便道:“請元妃娘娘上座,受老身一拜。”
阿蘭不得不上前將元妃攙扶到寶座,又下台階來,想要攙扶老夫人行禮,但古老夫人婉言謝過,她還沒有老態龍鍾,不需要人攙扶便能周周正正向自己的女兒,向尊貴無比的元妃行下大禮。
可靈初到底繃不住,不等老夫人禮畢起身,已飛奔下來,親手攙扶母親,卻什麽話也說不出,隻是落淚。
阿蘭在一旁道:“娘娘,請老夫人到後殿說話吧,這裏連坐的地方也沒有呢。”
古老夫人再次打量了一眼這巍峨莊重的上陽殿,空蕩蕩的殿閣裏,除了上首的寶座,就什麽都沒有了。
再看她的女兒,雲鬢高髻錦衣華服,已不是昔日垂髫少女,靈初尊貴而美麗,氣質天成,分毫沒有被這金碧輝煌的殿閣壓住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