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北京站的候車室裏擠滿了人。最早一班去天津的列車馬上就要檢票了。 “哥,就讓我先送你去機場,然後我再回天津,成嗎?”最後一分鍾,誌豪還在軟磨硬泡。他把帆布書包背上肩頭,一根帶子垂下來,他用手揪住不停地玩弄著。 “不用了,你早點兒回去吧,落下的功課也該補一補。”我把手裏提的塑料袋交給他。那袋子裏裝了從美國帶來的包裹,還有給他路上吃的水果和點心。 “真的不成嗎?我送送你都不成嗎?啊?哥?”他不情不願地接過袋子。 “不成!別叫我哥,我這麽老,你叫叔叔吧!”我故意眯起眼,做出一副老太龍鍾的樣子。 “嘿嘿,哥哥你是當定了!有這個為證。”他騰出一隻手,神秘兮兮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小紙條。 “什麽?給我看看!”我趁他不備,一把搶過來,打開一看,竟然是那晚醫生開的診斷書,上麵的姓名年齡都是我親手填寫的,姓名一欄裏方方正正地寫著:“劉誌豪”。 “你從哪兒搞到的?”我問。 “那天來看病的小護士送來的,她說這一聯應該留給咱們,那晚忘了給了。嘿嘿,她還問我你哥哥去哪兒了。快,還給我吧。”他得意地衝我眨眼。 “不給!這不算,我亂寫的,我現在就撕掉。”我用雙手抓住那紙條,做出要撕的樣子。 “不行不行!還給我!”他果然急了,一把把書包和塑料袋全部丟到地上,塑料袋裏傳出嘩啦一聲,好像是什麽東西碎了。他也不管,隻是衝過來奪我手中的紙條。躲過去了,小心翼翼地折好,再放回自己口袋裏,邊放邊嘟囔著:“真是的,就這麽一點兒想頭兒,都不給人留。”說罷又噘起嘴來,一臉的委屈。 “嘿我說,別噘嘴啦,本來就噘得夠厲害啦,快成鉤子了。”我伸手揪他的嘴,他笑著躲到一邊,去翻騰塑料袋裏的東西。 “哎呀!你什麽時候放進來的?可惜碎了!”他手裏捧著那隻“水晶”老虎的碎片。 “嘿嘿,果然是玻璃。坑人。”我接過那些閃爍的碎片,隨手扔進垃圾箱。 “別扔啊!拿回去粘一粘.……”他焦急地看著垃圾桶,好像如果沒我攔著,就衝過去把碎玻璃再撿出來。車站的廣播在做最後的通知。站在我們前麵的兩個老外,正擁抱著告別。 “外國人都這麽肉麻?”誌豪看著他們輕聲問。 “嗯。都這樣,告別的時候要擁抱。” “我也要……崇洋媚外一下。”他轉過頭看我,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二十歲的眼睛,就像前天晚上我在客房門前見到的一樣。我走上前去,和他抱在一起。我知道周圍的目光有些異樣,但我們仍舊抱得很緊,他的麵頰又貼住我的耳朵。我想說些什麽,他的一根頭發飄進我嘴裏。我狠狠咬一口,把它咬短了,他的發便留在我舌頭上,什麽味道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