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風寒
其實,我心中明鏡一般,亂了心的不是雨,而是昌若。今日一見讓我徹徹底底的明白,蕭王府將是我今後安身立命之所在了,無處可逃——昌若並無一絲一毫帶我離開的想法。我能不能離開是一回事、他願不願帶我離開又是一回事了。
原來自己也不過是個執著於感情的小心眼的普通女子,當最後一點點奢望也失去的時候,便失了依托般空空落落,還真是枉費了爹娘多年的苦心培養。這樣想著,便對自己也生了厭惡之心來。
這一晚並無好眠,在榻上翻來覆去總覺得半夢半醒、似睡非睡的,隻聽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和風過竹葉的聲音。一會兒是驚鴻鄙夷的神色近在眼前,一會兒是昌若若有所失的眼神讓人心有不忍,然而又不是昌若哥哥卻是蕭王暢快的笑著,他身邊人的身影很像昌若,我剛過去輕輕拉了他的袍袖,轉過臉來的卻是居高臨下的阮良娣,冷冷的注視著在雨中淋濕的狼狽的我。
突然驚醒時也不知道是什麽時辰,窗外兀自黑黝黝的。自覺渾身火燒火燎,便喚赤芙,卻發覺聲音粗噶低啞。赤芙蹟著鞋進來,見我躺在窗下的涼塌上,頓時急了,“小祖宗,你怎麽在這裏睡著,還開著窗?這又是風又是雨的,著涼了可怎麽辦!”
若在往常,我定是嬉笑著安慰幾句,免得赤芙因為擔心而嘮叨個不停。可現下隻覺渾身無力,昏昏沉沉,便由得她去了。
赤芙見我異樣,伸手撫我額頭,一探之下變了神色,驚道:“這麽燙手!可了不得。”
說著將我從涼塌上扶起,一邊喚了外間上夜的蔻兒進來。蔻兒見我如此,到底年紀小,直要哭出來。被赤芙喝住,要她去打了水進來,用毛巾敷在我額頭,又拿了厚的棉被裹住身子。
湛露大概得了消息也急急奔來,見如斯情狀,不由責備道,“好好的這是為何,夫人年紀輕不在意,赤芙蔻兒卻也太不當心了些。這種天氣怎麽能由著夫人睡在涼榻上?回頭王爺知道又該著急了。”
我忍著難受,勉力勸道:“不關她們的事,是我不要她們進來。”頭挨著軟枕頭卻似要裂開一般,感覺內裏發冷、皮膚卻是滾燙,倒像是井水鎮過的西瓜外麵裹了熱糖漿一般,冷熱分明,偏偏都在自己身上,不由暗暗苦笑。
湛露看見,忙過來換了毛巾,又接了連娣兒端來的薑湯喂我喝下。見我順從的喝完,隨手放下碗,一邊幫我掖著被子一般數落:“夫人真是孩子氣了,這王府裏什麽都是王爺的,隻有自個兒的身子才是自己的。可您倒好,不勞別的人動手,自己先把自己撂倒了,真真叫湛露生氣。再者說,您一倒下,這一屋子的人不也跟著揪心了?”
我自知理虧,隻虛弱的笑笑。
湛露理了理我鬢邊的發絲,看看天色便起身出去了。我闔了眼,漸漸昏昏沉沉的睡去。
再醒來時已近午時,映入眼簾的卻是蕭王布滿關切的臉。我欲掀被起身行禮,早被他摁住不讓起來,口中嗔道:“小莞再不顧惜自己,孤可要生氣了。這會兒又沒外人,何必鬧那些虛禮。”
我無力的笑笑,道:“妾在病中,儀容不整,殿下多包涵吧。”
蕭王執了我手掌輕輕摩挲,柔聲道:“我已經命人請了禦醫來瞧過,說是風寒入侵,幸而入表尚淺,暫無大礙。你多歇息幾日就是,好好將息。隻是昨日還神采飛揚,今日卻這般模樣,無端端的惹人心疼。”
我溫軟道:“夜來貪看雨打芭蕉,不想到底是秋天了,夜涼如水,一時不防罷了。”在枕頭上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抿唇笑道:“小莞本就是想著如何才能惹得殿下愛憐看顧,這才聽風聽雨的在涼榻上睡著了去。追根究底還是殿下的緣故,眼下小莞頭疼的厲害,殿下自然要陪著心疼了。不然小莞也不依的。”
蕭王聞言露了哭笑不得的神情出來,然而我知道他的內心是歡悅的。
一屋子人正說笑呢,連娣兒端了湯藥過來。蕭王便立起身讓在一邊看連娣兒服侍我喝藥。藥並不苦,我很快喝下,隨意揀了盤中的蜜餞用了。連娣兒退下後,蕭王若有所思。我倚在芍藥花瓣填的紗質靠枕上,一邊用帕子拭了唇上的藥汁,一邊抬眼看著他,笑道:“不知道殿下昨天歇得可好呢?阮姐姐可消了氣了?”
蕭王捏捏我的鼻頭,“早知你貪看芭蕉夜雨,孤就陪著你了。碩碩哪裏是對我生氣呢,隻是心疼自己的婢女,又被牽連著傷了體麵,難免使些性子罷了。”
我正待說話,湛露在外稟道:“王爺、莞夫人,菫夫人身邊的嬌鶯姑娘來了。”
我向赤芙點頭道,“請嬌鶯進來說話吧。”
赤芙應聲去請了嬌鶯進入暖閣。嬌鶯不意蕭王也在,倒有些微微詫異,但行禮如儀道:“嬌鶯給王爺和莞夫人請安。”
我披了見客的外衫,和氣對她道:“起來吧。”但嬌鶯不為所動,隻看著蕭王。待蕭王微頷首示意,方立起身子說話。
“我家夫人聽說莞夫人得了風寒,要婢子過來問候莞夫人一聲。若少了什麽,也好及時添補上。天氣轉涼,還請夫人愛惜身子。”又轉向赤芙等人道:“侍奉的人也得上心了,再不得大意。莞夫人可是王爺心尖尖上的人兒。”
我報之嬌憨一笑,“代問菫夫人好。就說小莞念她記掛著。湛露好好送了嬌鶯姑娘回去吧。”
嬌鶯施了一禮出去了。我轉向蕭王,盈盈笑道:“剛剛是小莞造次了。”
蕭王一愣,旋即明白是指我先於他免了嬌鶯的禮,當下朗聲笑道:“孤許了小莞不必講那起子虛禮,自然對此類事情不會看在眼裏。何況你原是多福軒的主人。再者說,你也是孤王的‘身邊人’,有事代言也合禮儀。”見我仍舊披著衣服坐著,便伸手取了外衫,扶我躺下。邊掖著被子邊言道:“幾時成了孤的枕邊人,就不會這麽生分了!”
抬頭見我用被子捂住了臉,連忙道“好了好了,孤王回樂道堂了,你安心躺會子吧。別起來送了,剛吃了藥才好些,又坐起來,若是把病鬧的重了可不妙。”
我把被子拉了些許下來,瞧著他眼神真摯,不由軟語道:“謝殿下體恤。”
蕭王的眸子有難以名狀的情緒,澹澹笑著去了。在花廳門口遇見湛露,寬和囑咐道:“好好照顧小莞。明日再請了曹太醫來問問脈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