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執壺侍酒
酉時末的時候,如意來報蕭王已從宮中回府,合府大宴便可以開始了。手腳麻利的幫著翠濃為我按製著了昭訓吉服。
赤芙從院外進來,正遇著我帶著湛露、如意並幾個小丫鬟從堂屋走出來準備去福禧堂。我見她神色像是有話要說又顧慮我身邊有旁人在,便笑道:“赤芙你過來說話。”
湛露是個極有眼色的,見狀便帶著其他人遠遠退在了後麵,跟著我與赤芙不緊不慢的走著。
赤芙方道:“向川已經把東西送給了大公子。可是向川去佐轅大營的時候看見公子正給一幫吃酒的人執壺!”
我頓時停下步子,“執壺侍酒?為誰?”
“向川沒說,隻說公子麵色不是很好。那幫人言語放肆、吆五喝六的吃的高興。席間並沒空位,可見公子並無座次,一直是侍立在側的。”
我不自覺的將帕子攥住,過了一會兒才道:“知道了。”
赤芙眼中隱有淚意:“公子那樣的人……”
我打斷她:“虎落平陽被犬欺麽。這並沒什麽的。”
緩緩抬手撫住了隱隱作痛的心口。
顧氏宗子、長房嫡孫為軍戶們侍酒的事情若傳了出去,清流們心中原本以為翰墨傳家、清貴無匹的顧家,豈非更為不堪?隻怕還有人會得意的說:看吧,顧氏就是這樣的人,所以才有科場舞弊案呢。
去福禧堂的路上,王府到處燈火通明。福禧堂和前麵的銀安殿更是寶炬熒熒,檀煙嫋嫋。
剛一進福禧堂東廂,隻覺暖香撲鼻,原來屋裏擱著許多香櫞佛手、牡丹、梅花一類的盆景點綴其中,連同珠環翠繞的二十來位姬妾,生生為這大宴添了無邊春色。
湛露見阮良娣坐在右手第一個位次,便扶著我朝左手第一個位次走了過去。豈料一個小內監跑了過來,將手中拂塵一挑:“昭訓的座位在這裏。”正指著離主座左手第五個案幾。
湛露頓時發起怒來:“府中隻有良娣與昭訓有封號,你這是安排的什麽座次?”
那小內監皮笑肉不笑的道:“別介啊湛露姐姐,您這樣小的真是不敢說話了呢。可這話不說白呢就有些人自己個兒不明白啊。昭訓那也是王爺的昭訓,王爺抬舉才有昭訓的體麵。王爺若是不喜歡了,又怎麽會喜歡小的們把位次排得離王爺那麽近呢?”
湛露冷笑一聲,“你是收了誰的好處?被人當槍使還洋洋得意。”說著依舊引著我朝左手第一個位次走。
先前聽了赤芙的話,我心疼哥哥之餘便有些心灰意冷的:顧氏想要恢複舊日榮光,真是難於上青天。即便機緣齊備能得回往日官位,聲望上卻早已是千瘡百孔。
有幾人會將曾經卑微者放在心中真正敬重?
就如我一般,曾經為奴為婢,如今這樣被人輕賤也是尋常事了。還爭什麽呢?
主座上的蕭王正和晉安說著什麽,並未朝這邊看上一眼。
拉住湛露,我輕輕搖了搖頭,在第五個案幾後麵坐下了。
“姐姐來了!”青卓在第四個案幾後麵笑吟吟的和我打招呼。“姐姐,我剛剛看見小內監們拿了幾個鏤空的盒子,你猜猜裏麵是什麽?”
見我含笑不語,便道:“就知道你不知道,裏麵是蝴蝶呢!各種顏色的蝴蝶。聽小內監們說是在暖房裏養著的,一會兒要拿來放飛,看誰麵前的香瓜上落的多,誰來年運氣就好!”
我笑道:“這倒也新鮮。不是吃餃子看誰咬到銅錢誰的運氣就好麽?”
“要我說,彩蝶撲瓜更好,一會兒滿屋都彩蝶翩翩的,肯定好看!不過也不知道這地窖培植出來的香瓜好不好吃呢?”
“你更關心的果然還是可以吃的香瓜!”我打趣道。
越過青卓的身影看過去,端坐在左手第一個位次的是堇夫人,正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受了一位著翠色衣衫的麗人的禮。
我收回目光,低頭看案幾上放著幾碟冷熱葷素年菜外,還擺著一盤插小如意的凍柿,大抵是要取“事事如意”的意思;一盤盛有麵製的桃子、石榴,上麵插了絨花蝙蝠,是“福壽三多”的講究。
這些都是常見的。
除此之外,每個案幾上果然都放了一個帶蔓的香瓜。
此時蕭王麵前已經熱鬧起來:好幾位麗人過去敬酒,眉目傳情,含羞脈脈。蕭王都滿麵含笑的一一應下了。
我低頭安靜的坐著,不願再看。
揀了隻細餡包子小口咬著。
卻發現餡料是蘑菇丁。想起在大昭寺蕭王親手做的蘑菇丁炒粥果,便有些賭氣的將包子擲在了盤中。
大約亥正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靴聲,原來是楊長史領著王府的執事官員們、管事們在院中分班排列。
多半是要向蕭王辭歲了。
蕭王果然揮揮手讓身邊的姬妾都回了座位,口中笑道:“你們誰的蝴蝶多,誰的運氣好,孤王就寵著誰!”
美人們都嬉笑著,柳腰輕擺、回眸欲語還休的回了座位。
就有內監將杏黃色門簾徐徐卷了上去,在正對著蕭王主座的門外鋪上了拜墊。
楊長史撩袍帶著官員們跪了下來,向蕭王兩跪六叩。蕭王點頭叫了起,帶動頭上的束發金冠在燈火裏劃過道道虹光。笑道:“楊長史帶著大家到院中筵席上坐吧。辭舊納新,大家同喜同樂!”
先前的立在門邊的內監見辭歲禮畢,把門簾放了下來。
此時有兩名內監捧著個鏤空黃磁捧盒到了蕭王麵前,蕭王頗感興趣的掀了盒蓋,幾十隻彩蝶便從盒子裏飛了出來。
堇夫人立在一旁高聲道:“王爺喜氣疊疊,吉慶年年!”
一時花香蝶舞,燈火交輝,煞是好看。
青卓跳起來拍手,笑道:“蝴蝶快到我這裏來!我的香瓜可好吃了。”
堇夫人也笑道:“這就看哪位妹妹有這個運氣今夜能得王爺寵愛,瓜瓞(蝶)綿綿了!”
一直淡然的阮良娣此時睇了堇夫人一眼,冷冷吐出幾個字:“還真是聒噪!”
她的聲音不低,許多人便看向堇夫人。
堇夫人卻恍若不覺似的,隻一心盯著屋裏的蝴蝶朝哪裏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