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隻鱗片爪
那麽,今日之事不知蕭王是否樂見其成呢?
阮良娣素白的柔荑輕輕一揮,吩咐堂下的婆子道:“將二人關到退思堂去。”
堇夫人聽了陡然撲過來跪在阮良娣和我麵前,哭求道:“我不去退思堂,‘白雪已輸梅鬥早’,那是讚頌陛下啊!我之前做錯了,你們放過我好不好?”
“隻怕這樣的讚頌隻會讓陛下生氣!前朝舊事你也敢亂嚼舌頭!這也罷了,你之前不是說的明明白白,你覺得你和盈夫人的詩句都沒問題麽?她可寫的清楚:梅讓柳新。你也作如是想,實在大逆不道。!”
我早知盈夫人的詩句問題更大,是以先前就問過堇夫人‘是不是覺得自己和盈夫人的詞句都沒有問題’。隻等她自投羅網。
“我不知梅是……”堇夫人再要否認不知梅與威帝的關聯,卻是說不下去了。她剛剛為求脫身,說是以梅為威帝頌德,現在又如何能說出不知梅與威帝關聯的自相矛盾的話來。
頓時住了口。
堂下的管惠英嘴唇翕動著似乎想為堇夫人和盈夫人求情,卻在聽到“梅讓柳新”四個字時複又坐了下去,沒敢說出口。
盈夫人見無人求情也無法推脫,已哆哆嗦嗦語不成句,全然沒有了素日嬌麗傲氣的模樣,隻不停重複著:“我沒有,朱氏沒有,不去退思堂,不去……”若不是身邊兩個婆子架著,早就軟倒在地上了。
我別開眼睛不看她,將心底的一絲不忍壓了下去:為了震懾朝野,史書裏挖空心思斷章取義的文字獄實在不少,今日這手法何妨讓我拿來一用。我顧氏族裏多少姐妹的日子難熬都是拜你父親所賜!你朱盈娘父債女償,也算不得冤枉!除夕夜宴裏你與堇夫人一唱一和,如今也不要怨我以牙還牙。
婆子們見狀便將兩人帶了出去。
堇夫人一麵掙紮,一麵叫道:“我要見王爺。你們砌詞誣陷,王爺不會讓你們這樣對葉氏的女兒的。”
她長發披散,目光怨毒,眼周充血,此時形同瘋婦。忽然仰頭發出桀桀的笑聲:“阮碩人,曲小莞,你們得意不了多久的!你們再得寵也是妾,自然有人能替我收拾你們兩個!你們兩個等著……”
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動手的婆子們俱都是在慶頤館當差的,擔心她的話招阮良娣生氣,不知拿什麽東西堵住了她的嘴。
我瞧著不由皺了眉:到底是執掌王府中饋多年的,怎好折辱太過?
然而目光所及,是阮良娣同樣通紅的眸子。
她失了血色的唇輕輕顫抖著:“你瞧,我一時奈何不了你,我可以等啊。”
頓時不忍心再對阮良娣說什麽了。
福禧堂殿堂高大空曠,堇夫人的話仿佛語音繞繞、揮之不去,不斷在我耳邊重複冷笑著:你們再得寵也是妾,會有人收拾你們……
沒來由的打了個冷戰。
阮良娣見了,便對堂下眾人道:“身為皇子內眷,還望大家都慎言慎行。我不希望蕭王府還有類似的人或事情!散了吧。”
麗人們起身恭敬施禮,一邊交頭接耳的小聲議論著,一邊三三兩兩退去了。
我離開桌案俯身拾起堇夫人兩人的春帖子詞來,放到阮良娣麵前,“既然要拿這個發作她們,你且著人留好她們的手稿。”
阮良娣應下,轉頭便吩咐桑柔收了。
回頭看我的目光分外柔和:“今日多虧有你。我這口氣出得委實痛快!不過父皇尊字真的是允梅麽?”
我淺笑頷首。
父親的書房裏有一把烏木折扇,扇麵上畫著寥寥數枝桃花,落款是“肅和於昭明十四年大寒”,右上方一枚朱文印鑒正是“允梅”二字。
我幼時頑皮曾拿來撲蝶,被爹爹好一通教訓——允梅是皇帝表字,禦賜折扇如何能輕慢的。因此印象極深。
阮良娣笑道:“父皇的表字,連我也不知。你可真是出奇製勝了。”瞧著我麵色蒼白,不由問道:“怎麽了?方才臉色還沒這麽差呢。”
我見堂內隻有我與她的貼身侍女在,遂低聲說道:“堇夫人剛才的話,姐姐全不在意麽?”
阮良娣微一愣神,旋即明白過來,嗤笑道:“我當是什麽事情呢,也值得你愁成這樣。今朝有酒今朝醉。想的再長遠,擔心的再多,事到臨頭還不是該如何就如何。”
她攜了我的手朝福禧堂後角門走,“這裏過去比較近,穿過西南角的花園子,就到了你多福軒的角門。不用坐轎子悶在裏麵,順道兒還能賞梅,豈不清雅?也讓你疏散疏散,省的為那惡婦的話擔心。”
她凝神片刻,有些遲疑的開口道:“不過,那日我們去永嘉皇姐府上為六生滿百日慶賀,你我二人入席較晚,我落座時卻恰恰聽見虎賁將軍府上的太夫人徐氏對戶部尚書夫人劉氏說了一句‘如此我們姑娘就借您吉言了’。當時葉堇儀就神情古怪,我問她時她卻假意說兩桌離得遠沒聽著說什麽。可又明明不是這樣,她離得那樣近,怎會聽不清楚。隻怕是不願意告訴我們兩府的夫人在說什麽,好叫她自己得些先機、方便算計我們罷了。當時我就有些猜測。她今日的話,倒是映合上了。”
我聽得一頭霧水,這也太隻鱗片爪了,如何就知道兩府的主母是在說蕭王正妃的事情。然而阮良娣和堇夫人對峙多年,對她的熟悉了解自然遠勝於我。阮良娣這樣說,自然有她的道理。
便有些稀裏糊塗的點了點頭。
阮良娣瞥見我半信半疑的樣子,笑道:“你有所不知。並非我疑神疑鬼。虎賁將軍府上的六小姐武尚華是府裏最小的孩子,也是她那一輩裏唯一的女孩子,府裏的大人將她寵得跟眼珠子一般。那樣煊赫的出身,自然是眼高於頂的,卻偏偏從豆蔻之齡起便對咱們王爺情有獨鍾。”
“那這事看來有七八分準了?”
阮良娣掩口笑道:“誰知道呢。這事啊,虎賁將軍府太夫人說了不算,虎賁將軍說的不算,我們王爺說了也不算,得看宮裏的意思。而宮裏對王爺的正妃人選,已經左右權衡、挑挑揀揀的,猶豫好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