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聶舞陽
墨棣頓住步子,看了刺客一眼。
他的膚色本就白皙,如今在室外陽光直射下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來。
那刺客聲音不大,還帶著些許不確定。
然而墨棣的目光在觸及刺客的臉時,微微動容,一直以來的清冷表情有了一絲變化。仿佛月下冰麵輕輕裂開。
“舞陽?”
那刺客喘息著道:“師兄,墨師兄。”
晟曜負手立在殿內,此時意味深長的笑道:“既是同門,何不在裕德殿敘敘舊?”
墨棣緩緩回頭,平靜的目光在晟曜臉上停留一瞬,淡淡的道:“好。”
侍衛們將那刺客帶回,又將大殿內包括如意在內的傷者抬出去醫治,很快將大殿內整理一新。
墨棣走到跪在當地、雙手被縛的刺客身前,抬起他下巴看了看,問道:“牽機丸呢?”
刺客年輕的臉上竟在墨棣麵前浮現出幾分委屈,朝蕭十三揚了揚下巴:“被他搜走了。”
墨棣道:“甚好。”伸指在他傷口附近點了幾下,那刺客的血便止住了。
墨棣在晟曜一側坐下:“是我當年陷身連環塢時的師弟,聶舞陽。”
“連環塢?”蕭十三訝異的道,“就是那個惡名昭著、以暗殺斂財的江湖門派?”
墨棣垂下眼眸。
晟曜衝聶舞陽笑了笑,“你為誰來?”
聶舞陽悶聲不答。
晟曜又道:“我來問你,你隻用回答我,是或不是。”
聶舞陽依舊不做聲。
墨棣開口道:“連環塢待門人苛刻無情,所行之事俱見不得光。你說,也不算背棄道義。”
聶舞陽眼中有明顯的掙紮,好一會兒才出聲道:“師兄,你昔年對我有恩,若是你要問,我告訴你就是。”
墨棣眼底浮起清淺的笑意:“執拗。太子問的就是我問的。”
晟曜笑道:“你與我無冤無仇,卻來冒險行刺,又是出身連環塢,那麽必定是受雇於人,對否?”
聶舞陽看一眼墨棣,輕聲道:“是。”
“雇主,是柳氏族人?”晟曜接著問。
聶舞陽抬頭,難掩訝異,脫口而出:“原來你知道!那還問我?”
晟曜不由笑了:“本王不過是猜測。柳氏被抄家問罪,自然恨我入骨。雇人行刺,也在意料之中。而且本宮如若被刺,廢太子自然又多一份希望。”
他嗤笑一聲,道:“不過,別做夢了。即便本宮被刺身亡,還有五皇兄、衛王、十弟、十一弟。晟暘,他這輩子都別忘想九五之位了!柳氏,也別再妄想東山再起。當年既害了大皇兄,如今的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聶武陽冷哼一聲,睨他一眼,桀驁之色不減。
墨棣問道:“還有誰?”
晟曜立即明白了墨棣話語中的意思,詢問般朝墨棣投去一眼。墨棣頷首:“連環塢向來不死不休,不會隻派出一位刺客。”
聶武陽卻把頭扭向了一側。一副別問我、我是不會再說的樣子。
礙於墨棣的關係,晟曜此時倒也不好再讓蕭十三將他帶下去以嚴刑拷問。因此殿內一時沒有人說話。
我在一旁問道:“連環塢為何敢接雇主刺殺當朝太子的請托?”
墨棣簡單回道:“利令智昏。”
我朝聶武陽微微一笑:“那你呢,你又是為了什麽?方才你若順利服下了牽機,哪有命來享受酬金?”
聶武陽輕蔑的看我一眼,沒有出聲,眼中卻有擔憂傷痛之色一閃而過。
墨棣輕聲問道:“這次是誰?”語氣中含著了然。
聶武陽頹喪的低頭,道:“十六弟莫離。”
晟曜遲疑的問道:“下一個來刺殺我的刺客叫莫離麽?”
聶武陽搖搖頭,咬牙道:“不是!真是那樣就好了。”
“這是連環塢牽製門人的法子,莫離被迫服了毒,隻有舞陽刺殺得手或者失手後咬破牽機自盡,才會為他解毒。”墨棣垂在身側的手掌握成了拳。
晟曜打量聶武陽一會兒,又看了墨棣幾眼。
墨棣十分敏感,當即冷聲道:“當年我服下牽機,舞陽得了解藥。所幸我為玄寂道長所救,那時起便已脫離了連環塢。太子殿下不用對我起疑心。”
晟曜心思被墨棣點破,輕咳一聲,隨即麵不改色的道:“你不要多心。本宮有一事相托。既然連環塢敢大逆不道,朝廷自然要清剿。不如,由你接了這趟差事?如此一來,你們想救的人得救,本宮亦可去除再被行刺的擔憂。否則,真是如鯁在喉!”
墨棣沉默的看向聶武陽。
聶武陽與他對視片刻,忽然從地上一躍而起,大聲說道:“好!老子被連環塢奴役了這麽多年,也該報仇了!我願為師兄先鋒。”
晟曜朗聲大笑,走過去親自解開他身上的繩索,躬身一禮,笑道:“本宮靜候佳音!”
墨棣站起身,朝晟曜微微頷首,轉身朝殿外走去。
身後亦步亦趨的緊跟著不停向他發問的聶武陽。
“師兄,你當年因何失手?”
“師兄,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服下牽機的!當時我傷心的要瘋掉。”
“師兄,當年你活下來了,怎麽不回來找我?”
“師兄,你怎麽在這太子身邊?”
“師兄,我又長高了些,你發現沒?”
……
墨棣突然停下腳步,頎長瘦削的身形在殿外台階下投下一道靜默的剪影。
片刻後,他微微側首,抿唇看向聶武陽——那是一個忍無可忍的表情!
聶武陽頓時閉嘴。
在殿內看見這一幕的我不由哧的笑出聲來。
晟曜聞聲過來看了看,“什麽事情這麽好笑?”
“墨棣的臉之前就像萬年不化的寒冰,這會兒……”我朝殿外努了努嘴兒,轉頭朝他笑道。
晟曜聽了便也笑了,然而他很快斂去笑意,抬眼看著殿外,“姚華棠來了。他們……”
我回望殿外,姚華棠正捧著四五冊卷宗,跟在一名內侍身後,從宮門外朝裕德殿走來。
他看見墨棣,腳下便是一頓。
然而墨棣似乎沒看見他這個人一般,依舊是行雲流水的步子,很快與他擦肩而過。隻有宮門外吹來的風帶起他寬大的玄色衣袍,又很快沉默的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