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彼岸
這聲音似曾相識。
我腦中轉的飛快——是了,黎厲娘!墨棣的師姐,十二連環塢的劍客,當日曾受命於昌若意欲劫我出京。
我下意識後退數步,再度隱藏。
那邊黎厲娘恨聲斥道:“墨棣,我十二連環塢哪裏對你不起?你竟帶人來將水寨連根拔起!
“師姐,你何必執迷不悟、繼續愚忠!
“愚忠?好,好得很,我也不跟你廢話了!黎厲娘長嘯一聲。
墨棣突然發出幾聲極力隱忍的悶哼聲——若非我這段時日耳力敏於常人,隻怕就忽略了過去。
糟糕。
那日墨棣與黎厲娘對戰,便是勢均力敵。如今他病中,適才與多人對戰已經力竭,眼下隻怕在黎厲娘手中走不了多少來回。黎厲娘對他恨入骨髓,今日絕好的機會,勢必要奪他性命。
我心急如焚。
若非我央墨棣帶我出京,他也不至於陷入如此絕地。
我定了定心神,摸索著向翠濃離去的方向走了過去。果然,十幾步後,我的繡鞋尖踢到了船舷。
我轉過身子,朝向墨棣和黎厲娘打鬥的方位,揚聲道:“公子,明琰先走一步!公子一定要保重自己!
黎厲娘疑惑的“咦了一聲——她與墨棣的打鬥聲停了下來。
我咬咬牙,倒退著朝身後的水麵倒下。
我的衣裙被夏日夜晚的風牽絆著,卻終究沒能減緩我墜入水中的速度。“嘩啦一聲,水花四濺。
我耳邊是墨棣“不要的驚呼和他搶過來的淩亂腳步聲。我眼前是忽明忽暗的細小光線——今日夜空中,或許有雨後新晴的點點星辰。
河水溫柔而固執的包圍了我。
我是不會水的。
可墨棣會。
他自小在十二連環塢的水寨中長大,洑水的本事好得很。我突然出現,黎厲娘疑惑之際必定停手,墨棣則定會入水救我,不管救得救不得,他總算可從黎厲娘劍下脫身了。黎厲娘即便也跟著入水,也要晚上半拍。這對墨棣來說便夠了。
至於我,並非一意求死。
我在賭,賭翠濃此時一定就在附近水中。
她放火燒了刺客們的船隻,大概會依照我的囑咐,下水避難。可她多半不放心我,不會自己上岸,而是就近觀望。見我落水,必定全力來救。
似乎是呼應我的想法一般,近旁傳來一聲壓得極低的“小姐……,有人托起我下沉的身體,浮出水麵。
我心底一寬——賭贏了!
翠濃怕驚動尚在船上的黎厲娘,不敢再出聲,用力環住我劃向岸邊。中途聽見先後有兩下“撲通一聲有人跳入水的聲音,不過河流湍急,便漸漸離得遠了。
腳下突然碰到了砂石,翠濃帶著我上了岸。將我扶坐在沙丘上,一邊為我拍打後背,一麵氣喘籲籲的道:“還好大河中間沙洲的水草茂密,那凶神惡煞的女劍客沒看見咱們。她忽的停下,急道:“不好,公子也沒看見咱們,不知道咱們在這裏,這可怎麽辦呢?
發髻上的水滴在身上,又跟衣物上的水混在一起朝下落,粘黏難受,我咳嗽著,“不妨事,先去附近找家客棧住下,等公子尋來就是。現下天快亮了吧。
“是。
翠濃依言行事,扶著我去尋客棧。走了良久,翠濃道:“小姐,這附近荒涼,沒有城鎮隻有村子,隻怕客棧難尋。
“村子也好,你瞧著哪戶人家和善,去問問能不能留我們休整一番。
翠濃應道:“好。
翌日醒來,鼻端是鋪在土榻上稻草的清香。
翠濃端來洗臉水為我潔麵,手指觸過我額頭,驚道:“小姐有些發熱,這可怎麽好?
我抬手理順長發,無所謂的道:“既已出宮,便不用學原來那樣精細,眼下不會有現成的藥丸,發熱便發熱了。許是中了暑熱而已,不必大驚小怪。
“小姐即便傷心,又何必不愛惜自個兒……
我出言打斷她:“好了,你若實在不放心,去找主人家要些馬齒莧便是。
翠濃應聲去了。
她隨在我身邊久了,對我的心思自然是了解的。可我不需要人提醒我的傷心,甚至於,我寧願沒有心,如此便不會痛。
翠濃去而複返:“婢子問了主人家,他們不知道馬齒莧是什麽。說了半天似乎是這邊都沒人知曉這個。小姐,都是大齊境內,怎麽連這個也不知道。
我語帶嘲諷:“大齊?這一片地界也就是前些年才被武力並入大齊罷了。地域廣了,風土吃食不通也不奇怪。
“你們說的什麽莧菜,我確實不知道。我原本就不大做飯,自然不留意這些。方才按你說的樣子去村子田間找了找,可是這些個?一個清亮的大嗓門在房門口響起。
是借住的主人家。
我微笑道:“多有打擾。對翠濃頷首道,“接過來看看。
翠濃笑道:“就是這個。婢子這就拿去給小姐熬粥,解毒清熱再好不過了。
那清亮嗓門的主人家不好意思的道:“能不能幫我也做些?我煮的粥都燒糊了,被我當鍋巴吃了,偏又不脆,太不好吃了些。
饒是我心內眼前都一片灰色,也被她逗得彎了彎嘴角。
翠濃輕快的答應著去熬粥了,我不由問道:“你不是此間農人之女麽?不會煮飯燒火的農家女倒不多見。
“見笑了,我從小隨著堂兄練拳腳,原本是在鎮上討生活的,女紅廚藝一概不會。她的聲音低下去,“阿爹病重我回來的……
我聽出她的難過,便想安慰幾句。不意她已經飛快的轉了話題:“虧得你們來,昨晚就聞著你們做的好吃。語音揚起,帶著毫不掩飾的喜悅。
我不由莞爾:“一份菜粥,這便叫你高興了麽?叫翠濃多做些便是。
她認真的回答我:“為何不高興?我阿娘在的時候常說,人啊,能吃飽飯、穿暖和、踏踏實實的活著就是福分。我才不願意跟鎮上陳員外家的女人們似的,吃的倒是山珍海味,卻要時時刻刻耍心眼子,都圍著員外一個人轉,有什麽意思?我會些拳腳功夫,能養活自己,才不學她們非要靠個臭男人!我守著田地侍弄,快活的很。
她的話就這樣猛然撞入耳中,我麵上貌似平靜,心中卻波瀾頓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