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彼岸花
剛進屋子不久,屋外傳來馬匹嘶鳴聲——墨棣回來了。
甫一進門,他便吩咐翠濃,“扶你家小姐上馬車。迅疾轉頭向紅線道:“按之前說的,煩請與我們一同離開。
紅線爽利的答道:“稍待。我拿上包袱就行。之前就想著,等救出翠濃主仆,就隨她們一同行走天涯,包袱早便收拾好了。
她朝我這邊問道:“您曾說過,能守著故土不用遠離是福氣。您說的對極了。可我也覺得如果能外出、走走不一樣的山水,也是另一種運氣。
我不知墨棣之前與她說了什麽,但她既然定了主意,我自不會拒絕。遂微笑頷首。
紅線目光觸及我身邊的小魚,微微一滯,轉向墨棣道:“我把小魚送回村長家可好?
墨棣斷然拒絕:“帶她一起走。
紅線有些猶豫,我聽墨棣語氣是不容辯駁,有些不明所以,問道:“是查出什麽不妙情形了麽?
墨棣道:“暴雨將至,路難行。
我鬆口氣,笑道:“那小魚就按紅線的意思……
話尤未完,一隻胖胖的小手扯住了我的裙角——是小魚。聲音稚嫩卻很明晰:“我要跟你們一起。我喜歡姐姐,喜歡紅線,喜歡翠濃。
墨棣將手中長鞭一挽,“即刻上車。
紅線刮了刮小魚的鼻子,趣道:“人小鬼大,你是喜歡翠濃做的菜和點心吧!展臂將小魚抱在懷裏,掩了柴門,隨我們上了馬車。
墨棣策馬在前,崔府侍從在後,一行車馬迎著愈來愈大的風雨疾馳出了寇家村。
回到惜園的當晚,著崔府侍女安置好紅線和小魚。
翠濃服侍我洗浴更衣,又飲了薑湯。見我長發已經烘幹,便問道:“今日公子又淋雨了,小姐不去看看公子麽?
我搖頭道:“今日他來回奔波,讓他早些歇息豈非更好。
翠濃道:“那婢子代小姐送碗薑湯過去?
我攏了攏手腕上的玉鐲:“翠濃,崔府侍女既然給我這裏送了薑湯,又怎麽會忘記他那邊。
伸手掩住口唇,打了個小小的嗬欠,“早些歇息,明日一早去瞧瞧。
翠濃應下了。
墨棣果然又開始高燒。
聞訊而來的崔衝無奈的道:“做什麽要自己去折騰昨日這一趟,我派人去不好麽?
墨棣不語,隻抬起手來衝崔衝擺了擺,又徑自一指門口。
他素來喜靜,這是要崔衝別在他麵前聒噪的意思了。
我不由含笑。
崔衝悻悻然的起身,行至門口,卻又轉身道:“惜園西牆下花開甚豔,阿琰不如與我一同過去賞玩,何必待在這裏。
阿琰?他不過聽墨棣如此叫我,竟自顧自的也如此相稱。
隻是墨棣在病中,我不欲因此惹他不快,遂隱忍不發。
待到與崔衝回了惜園,當下冷聲道:“誰許你喚我阿琰!賞玩?你是在嘲弄我的眼疾麽!
崔衝拉長聲調:“別急,這曼珠沙華,取花開九日之重瓣,入藥可解毒。他在石凳上坐了,伸手拂過那片紅色的花海,慢悠悠的道:“你的眼疾,他體內的餘毒,……
我冷淡一笑,打斷了他:“那麽,你,要什麽?
崔衝故作訝異的道:“你這小女子,竟然問得如此直接,一點兒也不婉轉。衝,本來還要自矜自珍一番,你卻不給這個機會。
“我隻是不給你說假話的機會罷了。比如,崔氏高義,所以願意無償收留我兄妹二人、傾盡全力治好隱疾。我聲音裏盡是嘲諷,“換做別人或許有這個可能,可是你崔衝,不會。你是很好的商人。
“傷人!你這話太傷人了!崔衝當即反駁,須臾又笑道:“不過,我倒是喜歡你這性子。也對,何必彎彎繞繞的,浪費許多辰光。有這時間,不如看看這奇花異草。
“嗯,記得順便估算價值幾何,可易之物多否。我隨口補了一句。
崔衝哂笑不語。
顯然,他尚在躊躇是否現下便說出他想要從我與墨棣這裏獲得什麽。
我亦不急,雙目轉向園中。
此時驟雨初歇,天空依舊陰雲密布,天色暗的仿佛夕陽西下時分、金烏隻餘最後一絲光線灑向人間一般。寒風陣陣,將滿園子的花草吹得搖曳不已。近處幾副藤架下懸掛的琉璃風鈴被依依垂落的不知名白色花朵裹挾著,身不由己的搖晃,發出忽高忽低、或清脆微弱或暗啞低沉、或悠長或急促的聲音。
我近旁那大片大片的曼珠沙華,此時仿佛聞音起舞,一滴滴雨露從狹長纖弱的花瓣上滑落,像極了寒夜枯坐的美人腮上無聲滑落的淚珠。紅的純正,形態氤氳,美的不容分說,偏又帶著一股子絕望壓抑以及——詭譎。
崔衝突然神色語氣一轉,收了之前的調侃嬉鬧,緩緩言道:“曼珠沙華,花開不見葉,出葉不見花,花葉兩不相見,生生相錯。彼岸花,開彼岸,相念相惜永相失。
他起身,肅然道:“這樣的生靈,衝雖熱衷逐利,卻亦是不願冒犯了她。怎會時時算計能折價易物幾何?
我寂寂無音。
崔衝道:“明日取了花瓣,後日送丸藥來。言畢攜侍從離開了惜園。
他沒有回頭,不然會發現我茜紅色裙衫上有水滴一般的印跡——那水滴是微鹹的,帶著剛剛從我腮邊滑落的餘溫,閃爍著與曼珠沙華花瓣尖上雨露一般的光芒。
七日後。
墨棣淡然的聲線:“我體內不過是餘毒罷了,勿需掛心。如今又服用了崔衝著人製成的藥丸,已經毒清無虞了。
我依舊有些擔憂:“在東宮時曾聽你跟聶舞陽提起過,當日牽機是那樣霸道的毒性。你師傅為你解毒時可有說過什麽?為何尚有餘毒?這曼珠沙華當真完全清理了你的餘毒麽?
“自然是。墨棣起身向我走來,“你不要動,我為你上藥。
我依言坐好。
帷帽被翠濃取了下來。
我的眼前是一片不知深淺、顏色斑駁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