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雙麵
她睜開眼睛，看到眼前的白色流光正緩慢流轉著，有些像深海中平靜的海水，又有些像星河裏的星屑，輕若無物，又無處不在。她咯咯笑了兩聲，無形的小手在身前微微晃了一晃，輕輕的一個動作，便帶起來些許輕微的動蕩；她眨了眨眼睛，調皮地深吸了一口氣，對準了身前的光影猛地一吹，一陣無形風起，身前流轉的光影忽然變得急促了起來，大半的光影瞬間整齊劃一地隨著風一起筆直地向著前方飛去，像離弦的羽箭一般，無視一切阻礙地一直往前，再往前。
她眨巴眨巴眼睛，視線追隨著流走的光影一路向上，透過一片片厚重的白色流光一直望到了蒼穹之外，直到看到了一片肉眼望不到邊的光海。看到無數的光影聚成了一團一團或刺眼或柔和或黯淡的白色光團，看似毫無規則的小小光團又聚成一個個更大的光團，零零散散的點綴在顏色淺淡的光海中。
再向外看去，光海並著光海中的光團聚成了更大的光團，而原先的光海之外出現了更大的光海，然後更大的光海又變成了更大的光團，更大的光海之外又出現了更加大的光海……如此循環往複著，仿若永無止境一般。
她站在無止無盡的循環中，有些茫然地四處望了幾眼，覺得周圍無比的陌生，讓她覺得很沒有安全感。皺著小小的眉頭使勁地想了許久許久，許久之後她突然從光海之中跳脫了出來，站在了一片虛無的空曠之中，那裏沒有光，沒有黑暗，沒有任何能夠用眼睛看得到的東西。除了虛無，那裏什麽都沒有。
但她卻分明覺得那裏十分的熟悉，就宛如她曾經在那裏安睡過一段長久的歲月，就像是置身於誰溫暖的懷抱一般，讓她感到無比的安心。
忽然她看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一個無比莊嚴偉岸的身影，他就站立在虛無的另一端靜靜地看著她，他的目光柔和又溫暖，他帶著笑容的模糊麵容顯得無比的慈和。
在看到那個身影的那一瞬間，她知道了他是誰。
他朝著她伸出了雙手，雙手穿越過漫長的時間和遙遠的空間瞬間就來到了她的麵前，將她整個捧在了手心之中，朝她說了兩個聽起來晦澀難懂卻極為悅耳動聽的柔和字音。
那是對她說的話，不屬於她所知道的任何一種語言，但她知道他所說的是什麽。
他說：“安心睡吧，等你好了我就來接你。”
她看著他，帶著笑容乖巧地回了一句：“好，父君。”
周圍的景色一陣急速變化，不過轉瞬間，她就又回到了最初的那片光海之中，帶著心滿意足的微笑，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待她睡著，她的另一麵、那個作為凡人而存在著的另一麵會醒過來。她消亡過很多次，每次都有不同的性格，但沒有任何一個曾記起過她，記起過她們原本的自己，所以，她隻能夠一直睡著，一直等待著能夠徹底醒來的那一天的到來。
在睡得不那麽沉的時候她偶爾會想起她們，但也不過是想想罷了，執著於不存在於世間的“人”是一件很愚蠢的事，不值得為此浪費精力。相較於那些已經消散先輩們，她其實更願意看著她的現在。她偶爾會覺得很有趣，她們像個普通人，卻沒有普通人的前生來世，這是作為她的另一麵而存在著的代價，其實也算不上是代價，稱之為陰謀說不定就更恰當一些，但她並不反感這樣的陰謀，是以這麽多年來她便沒去反抗什麽。如果一個人花了二十多年都沒能想起來她原來的自己，依舊被束縛在所謂背負著家族詛咒的宿命中無法解脫，那麽再給她再多的時候隻怕也是枉然的吧。
那麽這一次的她，還能存在多久呢？
……
七葉恢複過來神智的那一刻，眼前的世界已經變回了平日裏多見到的光景，先前所看到的白色的光海像是眼花而產生的幻覺一般，再不複存在了。
這的確是眼疾吧？！
七葉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心說道。目光一轉，卻見到銀柃眨巴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正滿臉期待地望著她，似乎是在等著她發表什麽感言的樣子。
七葉有些不明所以：“你……為什麽這麽看著我？”
銀柃不滿地嘟了嘟嘴：“你不是都看到了嗎？給我說說嘛？”
七葉更加不明所以了：“你是想讓我誇你水汪汪的大眼睛長得十分好看還是怎麽？”
“是你的眼睛啦！剛剛你的眼睛映進去了虛無哦。”銀柃白了七葉一眼，氣鼓鼓地說道。模樣看起來認真又可愛，不像是在說笑的樣子。
“……”
七葉無語了片刻，很認真地想了一想，指著自己的眼睛，道：“銀柃你年紀輕輕的不要學什麽哲學思想家，虛無這種東西哪是能用眼睛看得到的，我這是眼疾啦，眼疾！”
銀柃一聽，揮著手中的糖葫蘆不滿地大聲喊道：“是虛無啦！就是虛無！是！虛！無！”
“好好好，是虛無，是虛無，你說是虛無就是虛無。”七葉接過他手中的糖葫蘆咬了一口，覺得十分的無奈，沒好氣地道：“你想聽我說什麽？除了一望無際的白光我可什麽都沒有看到。”
銀柃：“……算了，看來你也並沒有體會到什麽特別的感覺。”總覺得好浪費，這可是得道飛升的仙緣啊，仙緣！哪裏是眼疾這麽不詳的東西，根本沒有辦法比的好麽！
他背過身去蹲在了地上，氣鼓鼓的，一副不想搭理七葉的樣子。
七葉：“……”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
七葉伸手拍了拍銀柃的肩膀，試探地：“你餓不餓，我們去吃飯好不好。”
銀柃：“……”
七葉：“……”
“我要吃你做的糖糕花露果釀，還有暖暖甜甜的果茶，還有……”
銀柃別扭地轉過身來，撇著小嘴，一邊想著一邊掰著手指頭數，一直數了十七八種，還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七葉眉頭跳了一跳，關心地問道：“你等得到我做好再睡嗎？”
銀柃被噎了一噎，幽怨地朝著七葉望了一眼，滿臉的委屈。
七葉忽然生出了一種很強烈的罪惡感，感覺就像是後母正在虐待繼子的時候突然間善念覺醒了一般，很是良心不安，銀牙一咬，便說道：“不如我們先去吃些別的，然後我做好你剛剛說的那些，等你醒了再吃好不好？”
銀柃心情這才重新變得明朗了起來，甜甜地應了一聲，噌的一下就跳了起來，朝著七葉撲了過去。
一刻鍾後，最近的一家飯館的包廂中，七葉望著一桌子的飯菜和還沒等到上菜就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了的銀柃，有些擔憂。她還以為到了葙涼城之後銀柃的狀況會稍微好轉一些的，而事實上他也確實比原先有精神了許多，可他每日清醒的時間比起她天天劃刀子化血陣來卻並沒有多大改變的樣子，原先是想就這樣什麽都不做就直接讓他去奈何那兒的，現在看來，似乎是行不通了。
七葉伸出手摸了摸銀柃的頭。
必須要盡早出發了。
再過幾天，再過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