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身在局中
雅間內，月朦朧睜開了眼睛，低頭看了看自己挽成了蓮花的手，現出來一臉的喜色。果然哥哥們說的是對的，攻其不備，這一招真是再好用不過了。
“可證實了？”月疏影問道。
“她可被你嚇到了？”月流輝推門而入同問道。
月朦朧先是點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她似是在想著什麽心事，我在她邊上說了好多話她才意識到有人在和她說話，待發覺了，也不過是麵帶驚訝地往旁邊掃了幾眼……我隻看到這裏，時間卻到了。”
月流輝嘖了一聲，露出來滿臉的感興趣之色。自家妹妹的這一本事，他第一次見識到的時候可是被嚇了不輕的，凡見識過她這一本事的，月華山莊那麽大個莊子那麽多的人中，也就二哥那樣天生性子寡淡的人才能不露聲色，畢竟對於自己未知的事情，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夠做到自在淡然從容接受的的。如今出來一趟，卻不曾想又添了一個神神秘秘的七葉姑娘。
關於七葉，他聽過她的許多傳聞，可以前那些在大街小巷酒館茶樓中傳得沸沸揚揚的所謂真實傳聞，放到如今，卻都變成了真假難辨故事，一夜之間全沒落了下去，除了那些依舊想要從她手中求得一件兩件雕刻的人，她的一切再沒人關心分毫。曾身為天玄門的聖女也好，曾和天玄門門主墨漣於宇凰廟中一線牽上互定終身引來四方追殺也好，曾攜手一同雲遊也好……那曾被人津津樂道的所有一切，都仿佛是被人憑空臆造出來的虛無故事，每每提起來總讓人覺得可笑至極……至少，在明麵上是如此。
從前，他們一家子其實對所謂的七葉姑娘並無多大的興趣，世間的姑娘再好，在他們眼中又怎能及得上他們月華山莊的五小姐、他的寶貝妹妹分毫。可她帶著一盞全然不似人間之物的神燈突然憑空出現，自稱什麽天神的使者，半點回報不要地醫好了自家妹妹的眼睛，跟著天玄門眾人一齊離開的時候，卻把妹妹的一顆芳心也順帶著帶走了。害得他們兩個也得跟著出來，加入那些他們以往很不屑的仰慕者大軍之中，天南地北地追尋起她的蹤跡來。
原先置身事外的時候不知道，還以為別人尋她不到全是因著太無能的緣故，一旦和她扯上關係，才知道原來所謂的鬼影神蹤是半點不假，他們費勁千辛萬苦所尋到的線索絲毫不比別人要多。最終也還是得乖乖學著旁人守到這葙涼城中來，若不是憑著多年的交情用千葉蓮的機關設計圖和紫垣換了她的一個消息，指不定他們三人現在還依舊和其他人一樣苦守在十丈長街兩旁等著看她什麽時候回到葙涼城來，然後妄想著她會不小心露出來些蹤跡，讓他們得以認出她來。
偶爾等得無聊了他會想，在她眼中，像他們這樣的人會算是怎麽樣的存在呢？她看他們所有人，是不是也像他們先前看她的其他仰慕者一般呢？他們這樣追尋著她，於她而言，是不是一件很困擾的事情呢？
思緒萬千，換成時間也不過是轉眼一瞬。
月朦朧閃著明亮的眼珠，一派天真地問道：“哥哥，你們說美人姐姐知不知道說話的是我呢？”
月疏影手中折扇往月朦朧頭上輕輕一敲，道：“她知不知道我不清楚，不過你再不追過去，她人可要不見了。你的美人姐姐行蹤詭異可是出了名的。”
另一邊，七葉對著突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自己身後的天玄門護衛，有些受到驚嚇。她剛才在這空空蕩蕩的十丈長街上遭遇了一個隻聞其聲不見其形的小姑娘，正驚奇著，還沒緩過來，身後疾風一動，立馬就又飄然出現了一個存在感幾乎為零的人。要不是沒察覺到身遭有絲毫的陰氣出現，她還以為她這是白日見鬼了呢。
“這是門主托在下送來給公子的，還請公子收下。”護衛手捧一樣衣物看著她身上單薄的衣著，說道。話的語氣很像是婉轉的威脅，有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氣勢，理所當然的，並不灼人。
衣物疊得整齊，依稀是件披風，隻一眼，便能看出來其用料製作之考究。該是來得匆忙，並未來得及用布包裹起來，讓送來衣物的護衛看起來顯得有些唐突。
這算什麽呢？
七葉麵無表情地盯著護衛手中的披風，說起來，從墨漣的角度來說他們二人不過見過幾麵，實在算不上是熟人，這樣關心一個沒什麽交情的人，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嗎？
她果然是一點都不了解墨漣這個人啊，又或者其實應該說，正如她一直以來極力避免的一樣，她其實並不了解任何人才對？無論表現得多親近也好，多疏遠也好，她其實從未想過要去了解任何人，也從未曾想要被任何人了解。
所以她無法理解墨漣，也實在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那麽，這件披風，是收下呢，還是不收下呢？若是收了會如何，若是不收又如何？
她想著可能會發生的一切，定定地站著，一動不動，不知所措。
天地無風，隻有飄飄揚揚的大雪，雪落在她的身上，帶走她的體溫。她依舊站著，像站在暖春長夏之中，看不出來有絲毫畏寒的跡象。
像是過了許久之後，又像是隻過了一眨眼的時間，七葉張了張口，想要說“你把它帶回去吧，我不要”，話出口卻變成了：“給我吧，替我謝謝你們家門主。”
護衛聞言暗自鬆了口氣，恭敬地將披風遞了過去。披風一離手，生怕七葉反悔一般，立刻幾個起落，迅速追著消失了的馬車遠去了。
七葉瞥了手中的披風一眼，抬眼望著迅速遠去的護衛，皺眉思索，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收下這件披風。思索著思索著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手一抖，便將披風圍在了自己身上。
披風質感很好，帶著有淡淡的不凋花香味，墨漣最近似乎特別偏愛這種氣味，一直用著。
也許嗅到了自己最喜歡的香味的緣故，七葉覺得身遭的溫度仿佛都上升了許多，暖融融的，連著趴在肩上沉睡的銀柃都顯得有生機了許多，很像是等待萌芽的種子，無比的可愛。
“如果你能快些好起來就好了……”七葉摸了摸銀柃的小臉蛋，歎了口氣，目光變得有些幽暗。
真的能找到洛神花嗎？
洛神花真的存在於這個世間嗎？
會不會這世上根本就隻有關於洛神花的傳說而從未存在過真正的洛神花呢？
“如果去尋找了，最後卻發現洛神花根本不存在……”
七葉低聲喃喃念了一句，突然垂下頭來愣愣地看著自己攤開的手。她不是沒懷疑過這件事，隻是不願去想罷了。
人人都說她的一雙手巧奪天工，隻要一握上刻刀便能造化一切，為常人所不能。那些因著七轉輪回燈而得到上蒼眷顧的人們想要的無論聽起來多麽不可理喻，她都確實地幫他們得到了。可她想要的呢？
從前她想要掌控自己的命運，甚至選擇了魚死網破這種慘烈的方式，結果如何呢？
真的有結果嗎？
七葉掩著嘴有些神經質地笑了笑，笑容說不出來的諷刺，隻露出一霎卻極快地收了回去，重新變得一臉漠然起來。彎下腰，撿起來地上的風鈴袋子，繼續麵無表情地朝著微生晚夏的住所飛掠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