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要死要死
連翠沒有回答七葉的話,因為根本無需回答。
連翠很清楚,所有突變都不過是刹那之間的事,一切的耽擱都是夜長夢多,哪怕隻是停下來了微小的一瞬,若被天道尋到,也足夠讓她死上幾回了。
連翠不想冒險,所以在七葉和她說話的時候,她都未曾慢下來半分朝著七葉飄過去的速度。
在七葉話語剛落的時候,她便已經繞到了七葉身側。
連翠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便向七葉的眉心處穿過去,然後她看到了一雙眼睛,一雙赤紅的,卻仿佛掩藏著無盡黑暗的眼睛。她見過比濃如稠墨的夜色還要更幽黑的黑暗,總以為世上再沒有哪種黑暗能夠動搖她的心了,卻未曾想,此刻又見到了另一種黑暗,純粹,仿佛空無一物,又仿佛承載了世間萬物,絕不讓人心生恐懼,卻又好像被天地萬物剝離開來了一般,孤伶伶的,沒來由的叫人心生絕望。
在這一瞬間,連翠發現自己好像挑錯了下手的人。
然而,一切都遲了。
“物以類聚,和天真可愛的小白癡混在一起的,一定也是天真可愛的白癡。”七葉麵色煞白地伸手撫了撫眉心處剛透出來的一點朱砂,食指和中指往手腕處一屈,十分隨意地將剛取出來的一枚透紅的七棱符針刺到了朱砂上,略微顯得有些無力但依舊自若的言語中滿是遺憾,“你怎麽就不想想我剛才說那番話的用意呢!我既然都說了亡魂打我身體的主意這件事無可厚非,自然是意味著我早習慣了這件事、並不擔心有人會來打我身體的主意啊!”
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七葉雖然也遇到過不少鬼魂,但因為處置得當的緣故,還從未真正被誰附過身,自覺並不需要,所以便一直沒在自己的身體上做過防止被人侵占的措施。
正所謂“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有心的亡魂們千方百計求而不得,無心的許安寧不過投個水自個殺卻反倒換得她的身體得了另一段人生。真是世事難料,造化也弄鬼。
和許安寧誤換身體的這個意外點醒了七葉,是以,在和許安寧換回了身體之後不久,她便尋了個空閑的時間設計出來了個很有意思的陣法,把它刻在了自己的眉心骨上。
許安寧這件事的有意思之處就在於許安寧她是個生魂,自然而然的,七葉設計出來的這個陣法的有意思之處自然便在於,它很大部分,針對的,就是生魂。
破釜沉舟般地丟了奪來的全部魂力的生魂連翠以一往無前也沒常人可擋的氣勢衝進了七葉的眉心處,本以為自此便可以吞掉七葉的魂魄取七葉而代之,擁有一具得天獨厚的身體,此後憑著自己多年執著的研究不日便可踏上長生大道了,哪曾想卻成了他人眉心處的囚徒,人生大起大落也不過如此了。
連翠沒有說話,先前是因為不願耽擱時間所以不說話,而現在,則是因為在思考著如何破除當下的困境,暫時不想說話。
自然,她也可以要求七葉放了她,但不管她提出來什麽用來交換的條件還是要編謊話騙七葉,都意味著她必須要先服軟道歉,她驕傲自大了五百多年,便是四百七十六年前的那個時候也不曾服過輸認過錯,而今自然更不可能。
況且,七葉看起來不過是一區區普通人,即便是暫時勉力困住了她,又能奈她何呢?
其實,如果她試著去說說話的話,便會發現,此刻的七葉其實根本就不關心她話不說話,即便她說了話,七葉也根本聽不到。
倘若以修道(此“道”包括各種妖魔鬼道和仙道)和非修道來區分非普通人和普通人的話,七葉自然就是普通人不假,但七葉畢竟是七葉,這便意味著她在身為一名普通人的同時其實又很不普通。
很不普通的普通人七葉雖然自覺自己悟性有些低,但畢竟沒真低到想不出來殺死一個生魂的法子。
她也不是慈悲不打算追究這件事。
她隻是,暫時還不想動手。
粗略地讀取完連翠的意識,七葉幽幽歎了口氣,將眉心處的七棱符針拔了出來。她本來沒打算管這件事的,畢竟一個人死了這麽久都沒死透真挺不容易的。可連翠不該來招惹她,至少,別在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來招惹她。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撞到她手上來的人一般下場都很慘。
尤其,除了她之外,連翠還同時覬覦著銀柃和墨漣二人,這便意味著,如果連翠的下場不比以往所謂的很慘還要慘上更多的話,七葉會很不滿意。
所以,原先打算為臘月七日及其往後的那幾日所做的準備,看來是要省去很多功夫了。
“可喜可賀,真是可喜可賀……”七葉麵色煞白地說道,眉眼中卻殊無笑意。
墨漣一隻手背在身後,身姿灑然地自風雪之中走過來:“嘴裏說著可喜可賀,麵上卻一副要死的神情,怎麽看,都看不出來哪裏值得喜,哪裏值得賀了。”
七葉沉默了一下,道:“要死要死……”
“……”
墨漣仔細地盯著她看了良久,背在身後的手才終於放回了身側:“嘴張開。”
七葉一聽,一下就死命捂住了自己的嘴,搖著頭,含糊不清地道:“裏休想再往哦水裏丟腐藥!我絲也不呲!”
墨漣看著恨不得立刻就背生雙翅飛到十萬八千裏之外的七葉,滿臉無奈:“我是想,把讓你難受的那些陰氣渡到我身上來。”
看著她這麵色煞白一臉難受的模樣,墨漣有些後悔當時沒半道把連翠給結果了。雖說他相信她不會有事,卻沒想到她會因此而感到如此難受。
原來不是要吃藥啊!
七葉一顆心立馬放下來,心中暗歎著原來世上竟然還有不用吃藥就能驅除魂體留下的陰氣的法子,感慨了一番自己活了這麽多年竟然都沒發現真是挺沒用的時候,忽然想起來墨漣所說的“將陰氣渡過來”的這個“渡”字很值得考究,想了想,捂著嘴巴的手頓時又捂得緊了一些,同時腳步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沒四,過個一刻兩個鍾的自藍就好了。”
墨漣緊跟兩步,一隻手將七葉攬住不讓她跌坐在地麵上,另一隻手將七葉的腦袋輕輕按在了他的肩上,在她肩上輕輕拍了拍:“難受的時候可以不用這麽逞強。”
七葉強忍住體內的惡心和滿身的疲倦,鬆開手試著推了推,想把墨漣推開,卻覺得有些脫力,有些掙不開。
七葉隱隱約約覺得,墨漣所說的難受,似乎並不是指這個難受。因為想到了那個難受,於是便愈發的覺得難受起來。尤其墨漣安慰她時輕拍著她肩膀的這個動作像極了她年幼時父親沒空陪著她時小桃阿姨的安慰,於是難受之餘,便又覺得有些委屈。
為什麽呢……
七葉攥著墨漣衣襟的手緊了緊,緊緊地閉著眼睛。
七葉霓裳也好,父親也好,姑姑也好,上蒼也好,升仙府中明明很喜歡她釀的酒的眾人也好,為什麽都不要她……
因為她生來就是七葉?
因為她生來是七葉,因為她是最不成器的七葉,所以跟她過近的人都不配有好下場?
所以她要必須殺死雙親兩次,所以銀柃瀕死,所以夙夙出了事,所以她甚至不能愛上墨漣?
真是……好沒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