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難以置信
寶薺拿出一支火折子,點上後朝裏一甩。
那一小簇火在暗門後隻晃了晃,仍然明亮,並未熄滅。
寶薺翻身上馬,隔著簾子對阮嵐道:“大人,看來裏麵安全。隻要通過這條密道,我們就能出城了。”
“出城”二字,使阮嵐內心泛起了一陣難以自抑的漣漪。
他阮嵐,在經受尹輾長達八年之久的軟禁與摧殘後,竟然終於可以逃出這座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城了。
如願以償的滋味漸漸自心中漾開。
有那麽一瞬,他竟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馬車駛入,暗門在後麵迅速合上,寶薺手中那一小簇跳躍的火光是這條悠長暗道中的唯一明亮之物,但照明範圍有限,二人能看到的地方並不遠。
腐敗潮濕的難聞氣味撲鼻而來,阮嵐感覺全身都快要被四周的濕氣裹得喘不過氣了。
“這裏雖然可以正常呼吸,但此密道常年封閉,多半有不少汙穢之物聚集在此。大人還請盡量屏住氣息。”
“好。”
寶薺坐在前麵的馬上,阮嵐看不見她的臉,隻能看見她後腦處高高紮起的馬尾。
隨後密道裏便隻剩下馬匹的喘氣聲和馬蹄踩在地上的聲音。饒是如此,阮嵐仍覺得寂靜得瘮人。
可能是密閉黑暗的環境讓人心中本能浮現出恐懼之情的緣故。
“噠……"
“噠……啪嗒。”
一開始,阮嵐以為自己幻聽了。
或者是馬蹄聲。
阮嵐閉起眼睛,他感覺到自己手中漸漸出了汗。
誰知,到後來,這聲音越來越大。
“噠……”
“噠……啪嗒。”
“噠……”
“噠噠……”
這分明是空洞的密道裏響起的回音。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幻聽!
聲音是從他們剛剛經過的地方傳來的。也就是說——
有什麽不知名的東西,從後方,在向他們慢慢靠近……
而且,靠近得越來越快。
——越來越快。
“噠……”
“噠噠噠……”
他們進來之時明明沒有其他人跟進來,若是有誰後來打開機關石門,他們必然也會聽見。也就是說……
後麵的聲音,是原本就在這密道裏的什麽怪東西發出的。
阮嵐聽見了自己撲通撲通不斷加速的心跳,耳膜似乎極速充血,漲得難受,仿佛已經不能抵擋那聲音的侵入。
“噠噠……”
“噠噠噠……”
就在這時,火光猛烈晃動了一下,寶薺背脊筆挺的影子也跟著在甬道的牆壁上搖曳不止。
黑漆漆的影子左搖右晃。
妖豔而詭異。
“大人,有東西在跟著我們……”寶薺應該也是已經聽到了馬車後方的聲音,聲音聽上去有些顫抖。
她忽然一揮馬鞭,打在馬匹臀部,那紅褐色寶馬“嘶”得一鳴聲,便揚蹄跑了起來。
那馬跑得健步如飛,正坐著的阮嵐一個顛簸便直直向後倒去,頭撞在的在馬車車窗上,他頓時兩眼前冒金星,等他再坐起來時,發覺火折子已經熄滅了。
唯一的光源就此消失。
周圍黑得好像浸在了墨裏,伸手不見五指。
微弱的火光應該是被馬跑動時掀起的風給吹滅了。
但後麵緊跟著他們的那詭異的聲音,卻沒有消失,反而在不斷變響,不斷擴大。
——不斷靠近。
“噠……"
“噠噠噠……”
其實讓駿馬在如此狹窄黑暗的甬道中急速奔跑是十分危險的,因為倘若有什麽拐角或是馬匹有任何不測,他們必將車毀人亡。可寶薺沒有辦法,直覺告訴她,一旦被後麵的東西追上了,他們二人將難逃一死。
“噠噠噠……”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可是,馬跑快了似乎並沒有用。馬跑得快了,那東西似乎比他們跑的還要快!
聲音已然很近,他們要被追上了!
但周圍實在太過黑暗,阮嵐什麽也看不見。
可他知道,那東西似乎就在身後!
貼著他的耳朵——
“噠噠噠噠噠噠——”
阮嵐感覺似有一陣溫熱的氣流吹在他的耳邊——似乎是那東西張開了嘴。
——忽然,阮嵐看見前方一道光線。
是出口。
他們終於跑到出口了!
又是一扇石門驟然打開,馬車飛快跑了出去。
曠野和月光來得太過突然,寶薺驚魂未定地駕著馬車又繼續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
寶薺心有餘悸,向馬車後方回頭望去。
已經找不到機關石門的影子了。那個不知名的東西,倒是沒有跟出來。
前方茫茫一片樹林,在夜色裏看不清晰。
二人都如釋重負地喘|息,心道方才實在凶險。
寶薺問道:“大人……您沒事吧?”
阮嵐的氣息有些淩亂,閉著眼睛搖頭答:“沒事……”
“公主確實跟奴婢說過這密道可能會有些危險,但也說隻要悶頭向前跑就是,所以剛剛奴婢想也沒想就讓這馬飛奔了起來……現在想想,真是後怕……”
“沒關係。”阮嵐對她擺手,“逃出來就好,不必自責。”
寶薺坐在馬背上穩住了心神,道:“我們今晚不能休息,得繼續趕路,大人您再撐撐,這匹馬雖是千裏良駒,但您坐在馬車上會比較顛簸,等明日逃到了餘陽再歇息。”
二人在馬車上逃亡一夜,抵達餘陽郊外時已是清晨。
阮嵐第一次看見拖著馬車還能跑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穩的駿馬,心裏暗暗讚歎。
車外景色鬱鬱,小山坡上長滿了青色的小草,還有一條清澈的溪水穿過整個山坡,水聲潺潺,極為動聽。
尤其在阮嵐這種已經有百八十個月沒聽過山中溪水的人耳中,更是顯得美妙悅耳,有如雲上天籟。
太陽已在天邊緩緩升起,光線溫暖明亮,映得周圍一片翠綠光彩,充滿生機。
寶薺將馬車停穩,走到溪邊蹲下來洗了個臉,就看見阮嵐跳下了車,方向感十足地向她這邊走來。
寶薺見到此情此景,心生詫異,忽地“唰“得一下站直了身子。
“大人!您竟然能看見?!”
阮嵐停住了步伐:“什麽?”
“大人您……不是失明了嗎?怎麽又能看見了?”
阮嵐垂眼,道:“我以為你已經知曉此事。”
寶薺搖頭,垂眼回憶道:“公主今天還跟我說,因為您看不見,所以不能騎馬,隻能坐馬車……”
昨天夜裏她沒看清阮嵐的眼睛,而且她一直坐在前方鮮少回頭,這才始終未能發現。
阮嵐心中有種不詳的預感。
他向前走了一步,漂亮的眸子閃著光芒,散發著如此靈氣的雙眼,哪裏像是失明之人。
阮嵐道:“那麽……那夜的刺客,不是公主派的?”
刺客那夜時已經知曉他能看見,所以,如果刺客真是公主派去的,公主又怎麽會不知道?
“什麽刺客?”寶薺遲疑半響,忽然瞪大了眼睛,“您是說前幾日陛下遇刺之事?怎麽可能?公主殿下可是陛下的胞妹!公主怎麽可能派人去行刺陛下?!實在是冤枉公主了!……”
“那刺客說,公主為了助我離開皇宮才……”
寶薺打斷他:“不對,根本沒有什麽刺客,明明是您托貴妃娘娘找到公主,公主才答應這次助您離開京城的……那刺客和公主真的半分關係都沒有!”
阮嵐聽完寶薺的話,便低頭沉默,誰知,不一會,他竟兀自低低笑了出聲。
其實他不知是該笑別人還是該笑自己。
是啊,明明有這麽多疑點,聰慧如他,怎麽可能半點都沒有察覺。
他隻是太想出宮了。
他已經孑然一身,一無所有。
他身上還有哪點值得別人所圖?被從小一起長大的同窗摯友舍棄,沒了家,沒了朋友,還被那個有著斷袖之癖的皇帝汙了身……一囚就是八年!
除了自由,他還有什麽可追逐?
忽然間,阮嵐又想起了什麽,向寶薺問道:“那你可知……”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的鳥鳴聲從天而降,打斷了他的問話。
一隻灰白色的小鳥停在了旁邊的樹枝上。
寶薺道:“是公主殿下傳來的書信。”
寶薺從傳信鳥兩足間抽出一張紙條,打開來一看。
她剛在那上麵掃了兩眼,便凝住了神情,驚恐地瞪直雙眼,自言自語道:“不可能……”
紙條從寶薺僵硬的手指指縫間飄落,阮嵐剛要撿起,就聽見寶薺說:“大人,衛婉嬪死了……”
她的聲音倍加顫抖起來:“這信上說,有人親眼看到,是您……親手殺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