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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睹物思人

  院中空空如也。


  唯有一顆高大翠綠的青檀矗立在庭院中央,一部分樹幹隱沒在了屋宅上空的濃濃黑霧裏,抬首望不到頂,不知究竟高幾何許。


  在方才那個夢境中,這棵樹與門前那塊匾額,應該都已被燒焦了。


  阮嵐繞樹走了一圈,望著眼前這棵樹綠蔭如蓋的樣子,道:“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枝葉竟如此繁茂;沒有陽光雨露的灌溉,亦不枯萎。”


  尹輾看著那棵樹,卻道:“它已經死了。”


  聞言,阮嵐先是驚了一驚,隨後閉著眼歎了一口氣:“……嗯,是該死了。”


  今天他見到了如此多的怪事,早該見怪不怪。


  阮嵐停在樹下,而尹輾則走到了樹旁一座宅邸內最華麗貴氣的樓閣麵前。


  阮嵐看著台階上的尹輾,不知為何竟覺得眼前的身影和夢中尹成的背影交疊起來,越發詭異而不安。


  尹輾剛剛站穩,就聽見身後的阮嵐行色匆匆地趕了過來,問他:“陛下……此地與前太子會否有什麽關聯?。


  尹輾看著阮嵐那張眉清目秀的臉都焦慮地皺巴了起來,便伸手用拇指在阮嵐的眉頭輕輕撫了撫,搖著頭笑道:“你竟然問我?最清楚尹成的不該是他的謀士你麽。”


  這句話細細一想還頗有些道理,阮嵐也顧不上尹輾那隻爬上他臉的手了,竟真的開始考慮起來自己究竟以前是哪裏失了職。


  為何以前從未聽說過尹成和皖南這座宅子有什麽關係?

  尹輾將手指在阮嵐彎彎淺淺的右眉上描了好一會兒,才道,“如果尹成真的和此地有何聯係,且你不知道的話……那麽,另一個人一定知道。”


  阮嵐驀地抬頭,看著尹輾清明的眼睛。


  二人相視後,異口同聲道:“馮比知。”


  作為萬眾矚目炙手可熱的太子,尹成自然不會隻有阮嵐一個心腹。


  當時,馮比知任禮部侍郎,與阮父私交甚好,二人共為尹成一派效力。隻不過,馮比知官位品級不如阮父的吏部尚書高,名氣不如文采斐然聞名京城的阮嵐大,而阮嵐作為尹成的伴讀,又從小和尹成一起長大,交情甚篤。因而在太子身邊的心腹紅人中,顯然阮嵐風頭更盛,將馮比知徹徹底底地比了下去。


  然而,隻有阮嵐在內的極少數人知道,馮比知在尹成心中具有極高的地位,相較於阮嵐,可以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果說阮嵐是尹成爭奪皇位棋局之上的明子,那麽馮比知便是尹成留的一手暗招。


  尹輾思索了一番,道:“不過……馮比知好像在十多年前便已經死了。”


  阮嵐點頭:“不錯。十一年前,馮比知遭人彈劾貪汙祭祀用典的撥款,呈上之證確鑿,已然無力回天。最後馮比知被大理寺判決午時問斬,馮府也跟著被抄了家。太子眼看著心腹受奸人陷害,從鋃鐺入獄到抄家問斬,卻隻能不聞不問裝作無動於衷,是為棄車保帥……”


  阮嵐說著說著,眼中的神色便起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哎,阮嵐你為何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尹輾打斷他,眼眸一轉,忽道,“阮嵐你膽子不小啊,竟敢罵朕是奸人?”


  阮嵐卻說:“並非如此。在今日之前,我的確以為是陛下做的,包括太子身邊的所有人都如此這般以為。直到我看見……方才陛下的反應。如果真是陛下一手策劃,又為何會在考慮了一番以後才想起馮比知‘好像’是在十多年前身亡?可是若真的不是陛下,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會故意和太子對著幹……”


  阮嵐話鋒一轉:“所以我猜測——這也是我之前一直不敢去想的問題——會不會馮比知……是太子親自除去的?”


  尹輾神色一凝。


  阮嵐又道:“倘若馮比知於太子而言甚為重要,是爭奪皇位中不可或缺的一招暗棋,那麽以太子之能,無論如何都會爭取保下馮比知。但是太子在整件事一開始便將馮比知看作了棄子。可見並不想救他。所以,無論整件事是誰做的,太子想要的隻是馮比知死去的結果。會不會是馮比知知道太子一些不能為外人道的秘密,因而……他必須死?……”


  他想起夢中尹成背手抬首遠眺之時,說了一句話。


  ——“你來了。”


  現在再回想起來,那時尹成喚的根本不是他,而很有可能是……馮比知。


  也許正是這座宅子裏的秘密,才使尹成對心腹痛下殺手。


  阮嵐回首望著這座陰森宅院裏的假山與青檀。


  宅內幽暗靜謐,無聲無息。一副死氣沉沉無人煙的樣子。


  卻有一棵長得高大茂盛的“死樹”。


  ——不知是誰在向他托夢?


  忽然他聽見尹輾說:“你們這一派人的心思可真是縝密難懂,著急起來連自己人都殺。”


  阮嵐垂眼,平靜道:“我相信太子自有苦衷,他也是身不由己。”


  “嗬。”尹輾哂笑一聲,心裏卻有些小小地嫉妒起來:阮嵐還真是護主。


  阮嵐看著眼前緊閉的房門,說道:“如果我不曾記錯,那麽,隻要進到這裏,應該就能出去了。”說完就想推門。


  “等等。”尹輾拉住他,“我來。”


  用一隻手臂護住了阮嵐的身體,尹輾將門推開。


  明明看上去是那麽嶄新華麗的大門,卻發出了“吱呀”一聲似乎是年久失修、破敗不堪的聲響。


  忽然間,從打開的那處門縫中竄出來一道白煙。


  是暗器!

  “小心!”阮嵐在旁提醒道。


  尹輾早有準備,他不知從哪拿出一把折扇,“唰”得一開擋在了二人麵前。尹輾用內力一逼,那串白煙便好似一道光打在鏡麵上迅速地轉了向。


  “這是……”阮嵐霎時瞪直了眼。


  他看著尹輾手中之物——這不是他那把斷掉的“否極泰來”嗎!


  仔細一看,扇麵原本中間撕裂之處竟鑲了幾根金線。“否極”與“泰來”之間明晃晃地隔著一條金道道,真是好笑又奇妙。


  驚訝之餘,阮嵐狐疑地抬頭望了尹輾一眼,隻見尹輾泰然自若地將這把“否極泰來”又重新揣進了兜裏,轉頭對他說道:“進去吧。”


  行至一半又說:“你走都走了,難道還不允許我把這破扇子撿回來睹物思人麽?”


  阮嵐被堵得一時無語。


  二人順利進入屋內。


  主屋內陳列簡潔,倒不如外麵看得那般華貴逼人,僅有一套老舊的桌椅以及一幅掛在牆上的畫。


  桌上東西雖少,但文房四寶齊全,隻不過,墨已經幹了,凝成了塊狀,筆尖上的毛也已經掉的差不多了。


  牆上那幅畫甚為素雅,畫的是一株在雪中淩寒傲立的梅花。


  “奇怪……”


  與其說屋內陳列簡潔,不如說是,真實。


  比外麵的景色要真實的多,就像是一間……被大火燒過的屋子。


  屋內焦糊的氣味更濃,牆麵昏黃發暗,房梁、牆角和地板有燒焦的跡象;以及那幅畫,紙麵泛黃,下部有殘缺的痕跡,邊緣黑漆漆一片,應該也是被燒掉了。


  阮嵐在夢中時,看到尹成推門進了屋,他便跟在後麵……誰知進屋後,他再也沒能看到尹成的身影。


  ——尹成平白無故消失了。


  所以,出去的玄機一定就在這間屋子內。


  尹輾走到那張木桌前,打開抽屜。


  以為抽屜中會放著什麽重要之物,誰知竟隻有兩支羽箭。


  阮嵐一看便挪不開眼。


  這是……那個“老三”的箭,用來殺死那個女孩的箭。


  眼下在現實中,思緒自然比在夢境要活絡。阮嵐隻看一眼便又想起來,這種形製的羽箭,也是那天晚上追殺他的那批人用的箭!


  怎會如此?!

  難道……這兩件看似毫不相關的事情之間有什麽關聯……?

  就在阮嵐沉思之時,尹輾看了看窗外,忽得驚訝道:“不好!”


  阮嵐抬頭望去,卻發現,方才那個他們休憩過的長亭,已經有一半被上空的黑霧吞沒了。


  尹輾蹙眉,沉聲道:“看來它是覺察到有人來了,正在緩慢向我們移動。阿嵐,不能再停留了,我們必須盡快找到出口,否則……”


  “咚咚咚咚……”


  沒想到此時,門外竟響起了叩門聲!

  真是禍不單行!


  若此時在房中的不是尹輾阮嵐而是其他人,想必已經被嚇得魂飛魄散了。


  敲門聲接連不斷,而且聲音越來越大,從叩門變成了拍門。敲門之人似乎越來越不耐煩,大門開始“嘎吱嘎吱”作響,聽這莽撞粗魯聲音,似乎已快要破門而入了。


  再看窗外滾滾而來的黑霧,已然蔓延到了正院之外,完全吞沒了假山,將這座正院完全包圍。


  偌大的宅邸,竟然被這不知道哪來的鬼霧吞得隻剩下這個十丈見方的院子了!

  “砰砰砰砰!……”稍一不留神,門外之人已經開始著急地撞門。


  情急之下,阮嵐一把掀起了牆上的畫。


  萬幸的是,畫卷之下果然有玄機。


  阮嵐道:“這裏有個機關。”


  黑色的霧氣從門縫與窗戶外滲入屋中。


  撞門聲忽然停了。


  可是,卻有“嗑嗒嗑嗒”的疾步聲在門外響起。


  不好!


  二人對視,心道:這是真的要撞門了!

  尹輾趕緊按下牆上機關,與此同時,阮嵐聽見了屋門應聲砸開的聲音。


  刹那間,兩人眼前一黑。


  阮嵐感到身體正在急劇下落。


  作者有話要說:

  某日殿試,尹輾出題。


  卷子上的題目是:

  “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枝葉竟如此繁茂;沒有陽光雨露的灌溉,也不枯萎。”


  請根據以上材料,自擬主題,寫一篇不少於800字的作文。


  眾考生:陛下您騙人吧!說好的四書五經呢!說好的八股文呢!


  阮嵐:噫,這不是我說的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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