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模一樣
“呃……”齊莫見尹輾臉上忽然變得不高興起來,便心想:都說中原人在這方麵一向不如他們留遲人開放,尤其是大戶人家的讀書人,經常是一聊起這種事便臉紅尷尬、坐立不安。思及阮嵐之前那張春|宮被他發現時的反應,估計阮嵐他哥也一時接受不了,所以這是在生悶氣吧?
齊莫正在心中想該怎麽緩解三人間尷尬的氣氛,突然間感到有什麽東西從天上掉下來,輕輕拍打在頭頂上,冰涼涼的。
阮嵐抬手一摸,道:“下雨了。”
一開始還是綿綿細雨,誰知過了不多久,雨勢加大加急起來,眨眼間便成了瓢潑大雨。
尹輾十分迅速地將一身玄色外袍脫下來,罩在了阮嵐的頭上。
見阮嵐想要開口婉拒,尹輾便湊到他耳邊用隻能讓他們二人才聽得清的聲音說:“要是你明天病了,我便把你帶回宮裏,讓太醫給你瞧瞧。”
阮嵐霎時住了口,兩隻圓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尹輾,雙手不自覺地攬緊了身上的袍子。
齊莫頓時啼笑皆非:“我說你們兄弟二人感情真是好啊,下著大雨竟然還站在路中央說悄悄話,嘖嘖……你們還走不走啊?”
“走。”尹輾道。
齊莫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道:“我看小哥你輕功不錯,不如跟在我後麵飛回去吧,這樣快些,還能少淋點雨。”
“好。”
“阮嵐輕功尚不能運用自如,我們想辦法把他……”
卻聽尹輾胸有成竹道:“不用。”
看著阮嵐長長的睫毛上沾滿了晶瑩的水珠,尹輾忽然伸手一碰,那雙眼睛便閉了起來,那上麵的雨水也跟著抖落至麵頰。趁阮嵐尚未反應過來,尹輾立即將他抱進了懷裏,一手箍緊了他的腰,另一隻手托住了他的肩膀。
重心不穩的阮嵐下意識環住了尹輾的後背,鼻尖撞在尹輾的頸窩。
“你……”阮嵐睜眼時一驚。
尹輾對此十分滿意,轉頭對齊莫道:“走吧!你帶路。”
這番動作一氣嗬成,看得齊莫直愣神:“哦……好,好的。你一會跟緊我,不能飛得太高,身子必須比這些竹子低,不然雷電一擊,就要一命嗚呼了。”
尹輾抱著阮嵐輕鬆一躍而起:“放心,我自有分寸。”
三人回到村中。
可能是因為下雨的緣故,路邊的貨攤早早便收起來了,村裏人煙稀少。齊莫帶著他們一路衝到住處,推開門對身後的尹輾和阮嵐道:“你們趕緊進去吧。”
尹輾正要邁進門的腿停住了,遲疑地朝屋內望了一眼:“那你怎麽不進去?”
“哎呀我要去隔壁陸婆婆那裏接我弟弟,你們先進去,我一會就回來。”說完一溜煙就跑走了。
尹輾心道:這小子也真是心大,也不怕他們這兩個外來人把他的家當給搶了。
看著齊莫的身影拐了個彎便消失在院門前,尹輾這才轉身進屋,瞧見阮嵐正在牆角的櫃子裏悶聲翻著一個包裹。
阮嵐下身的衣擺已然濕透,正“滴滴答答”向下滴著水。多虧尹輾之前那件搭在他身上的衣袍,阮嵐上半身倒是得以幸免,隻有發梢濺到了一些雨水。
阮嵐從包裹裏找出一套疊好的衣服,遞給尹輾,道:“陛下已經渾身濕透了。”
沒想到阮嵐竟然這麽關心他,尹輾頓時感到渾身一暖,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身上也不覺得冷了,心裏像是灌了蜜一般。
“嗯……倒挺合身。”尹輾迅速換上,低頭撫了撫衣襟。
阮嵐拿著尹輾換下的那身已經濕得可以擠出水的衣服,道:“農婦手織之物,簡陋粗鄙,比不上皇宮禦用。”
“怎麽會,隻要是阿嵐的,穿上就很好。”
“隻不過是之前碰巧有一件不小心買大了罷了,本來已經決定送給齊莫……”
尹輾連忙將一根手指按在了阮嵐嘴巴上。這張嘴隔三差五就要氣他一次,尹輾道:“你也把衣服換下來吧。”
阮嵐一轉頭便看見那把“否極泰來”正完好無損地躺在桌上,阮嵐心裏好奇,便問:“它怎麽沒濕?”
尹輾將“否極泰來”整個扇麵展開,放在阮嵐麵前道:“你摸摸看。”
阮嵐把指尖放在扇麵上摩挲,觸感有些粗糙,明顯不如普通的折扇紙張那般細滑,明明是摸在紙麵,竟像是觸在了沙麵上。
之前在那個昏暗無光的宅邸時乍一眼沒能發現異樣之處,現在仔細一看,那扇麵反光反得厲害,“否極泰來”四個墨色大字,竟泛著金銀的光澤。
“這是……”
尹輾道:“怎樣,不錯吧?我在上麵鑲了層銀,不但瞧著賞心悅目,而且水火不侵刀劍不入,作為武器防身,實在是再好不過。”
阮嵐的臉色一下子紅白交錯起來,他清了清嗓子,將目光轉向一邊,淡淡道,“若是陛下喜歡,我再給陛下寫一副便是,這扇子既然壞了,又何必留著。”
尹輾收了“否極泰來”,笑道:“弟弟你這話說得倒有趣。之前你一走了之的時候,難道已經料到為兄會跑到這兒來找你?”
“我……”
阮嵐說不出話了。
尹輾的話聽上去頗有道理,讓他一時不知如何反駁。
可是之前明明就是尹輾將他長年囚在宮中,整天不顧他的感受強迫他做那種荒唐事,而他想逃出來追尋自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怎麽一到尹輾這裏,他就好似變成了拋家棄子始亂終棄的惡人。
明明尹輾才是對他壞事做絕的那個人。
尹輾見阮嵐已經被他繞進去了,便得寸進尺道:“阿嵐,來跟我說說,你的眼睛是什麽時候好的?瞞得為兄好苦……”
“什麽?阮嵐的眼睛什麽時候出問題了?”齊莫此時回來,正巧在門外聽見尹輾說的最後兩句話,“阮嵐你瞞你哥啥了?”
阮嵐懶得跟齊莫解釋,反正也說不清楚,於是幹脆便不說話了,靜靜坐在一邊脫著腳上那雙早已濕透的靴子。
跟在齊莫後麵進屋的還有一個撐傘的老婆婆,手上牽著一個濃眉大眼的小男孩,個子小小的,眼裏滿是童真稚氣。
阮嵐點頭喊道:“陸婆婆。”說著就要起身。
陸婆婆見狀趕緊擺手道:“不用了……公子坐好吧。老身聽齊莫說你們在外頭淋了雨,就過來幫你們打理打理,煮些薑湯,給你們暖暖身子。”
阮嵐道:“不敢勞煩婆婆,其實這些事情我們自己都會做。雨天路滑,您小心些,若是摔著可就不好了。”
陸婆婆笑著道:“我哪有那麽老,下場雨而已。小汶方才還在誇我年輕哩,是不是呀,小汶。”
那拉著陸婆婆手的小男孩聲音清脆道:“婆婆就是很年輕!”
齊莫也勸他:“就讓陸婆婆幫忙熬些薑湯吧,凍壞我了,我要趕緊去裏麵換身衣服。小汶別亂跑,家裏又來客人了,你幫忙招待會。”
“好!”
齊莫轉眼便跑進了屋,阮嵐對尹輾道:“這位是陸婆婆,齊莫的鄰居,這個是齊莫的弟弟齊汶。”然後又向陸婆婆介紹尹輾:“這是……我的兄長。阮林。”
尹輾恭敬道:“陸婆婆好。”
“哎哎,你好你好。”陸婆婆抬頭望著尹輾,拍了拍他的臂膀道,“你們一家人長得可真俊哪,爹媽生的真好。看上去是一文一武兩個風流倜儻的小夥子,老身好生羨慕令尊令堂。”
阮嵐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陸婆婆話裏那個“文”的是他。
“謝婆婆誇獎。”尹輾聽得心裏十分愉悅,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起來。
“婆婆,我覺得他比我哥還帥!”齊汶仰頭驚叫道。
正在房間裏換衣服的齊莫忽得隔著門回道:“齊汶你說誰比我帥!”
“齊莫你不服氣是吧!新來的大哥哥比你帥多了!”
當場餘下的三人全被齊汶小大人的模樣逗笑。
齊莫從房間裏衝出來,手中還係著衣襟前的帶子:“小崽子真是膽子越來越肥了。走,既然那麽喜歡大哥哥,那我們就去幫你的大哥哥整理間屋子出來,不然他晚上沒地方睡。”他轉頭對阮嵐和尹輾說,“那間屋子在院子的另一頭,我們過去打掃一下,你們先在這兒等著。”然後一把撈起齊汶,拿起門口的一把傘就往屋外走。”
“不用,我們可以自己……”阮嵐還沒說完,齊氏兩兄弟便已經跑沒影了。
陸婆婆見那二人走了,便也說:“那我去廚房給你們煮點薑湯。”
阮嵐道:“勞煩婆婆了。”
陸婆婆去廚房後,房間裏再次僅剩下他和尹輾二人。
阮嵐看著尹輾那張確實頗為英俊瀟灑的臉,忽道:“陛下,有件事我想要問陛下。”
“何事?”
“有關家母之事。”
自從上次從寶薺口中知曉那群夜探皇宮的刺客並非公主派來之後,阮嵐便對他母親之“死”有所懷疑。既然那群刺客口中所言為虛,那麽是否可能,他的母親根本就還活著?隻是那群刺客為了讓他不留牽掛地離開京城,所以才編造出一個“阮母已故”的謊言?
阮嵐話音剛落,尹輾心裏便一個“咯噔”。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阮嵐見尹輾竟是如此反應,心中燃起的希望複又破滅:“難道母親她真的……”
尹輾道:“便是在那一天,你我二人遇刺之前的幾個時辰,令堂被人暗殺了。”
阮嵐抿唇,臉上不可抑製地浮上了一抹痛苦與憤怒交織之色:“那陛下為何當時不告訴我?”
尹輾搖頭,“我知你要怨我,不過能不能先聽我說一句話?”
“陛下請說。”
“令堂是被伏於房頂的刺客射殺的。”尹輾又問,“你可還記得你我二人在鬼宅裏看到的那兩支羽箭?”
阮嵐點頭。
尹輾眼中神色忽然意味不明起來。
他緩緩沉聲道:“和射殺令堂的那支——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