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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高山流水

  有外麵天色已越來越暗,崔泓屋宅附近沒有燈火照明,隻能看見遠方的大街上有些光亮。


  夜色下崔泓的臉變得更加可怖,眉眼似乎都已經擠在了一起,他顫抖地握緊右手,一拳向門上砸去。


  隨著“怦”的一聲響,阮嵐慢慢歎了一口氣,他望著崔泓,問道:“這些事情,你是否曾與這裏的其他人說過?”


  “沒有。”崔泓不屑地悶哼一聲,“別人都當我是瘋子,就連跟阿山有了婚約的喬家娘子都害怕來見我,嗬,我看呐,他們根本不是把我當成瘋子,而是擔心得罪了那些當官的大人!不過都是一群膽小怕事的人罷了。”


  崔泓低低地罵完,又轉向阮嵐,斜著眼道:“如何?大人你可信我?”


  阮嵐順著崔泓的話仔細回想:“臨州……莫非打你的是孫知府?”


  “正是他!”


  “可是……”


  “是呀,孫知府一向有愛民如子、潔身自好的美名,據說這些虛名都已經流傳到京城裏來了。他怎會做下如此徇私舞弊毆打百姓之事?所以……”崔泓咧開了唇,臉上似笑非笑道,“大人……您也不信我吧?”


  崔泓說的不錯,相傳孫知府確實為人清廉正直,他曾聽見尹輾與吏部談起過臨州的孫知府,說是此人治理臨州有方,頗受當地百姓愛戴,好像還準備在今年給孫知府升遷,讓他來京城做官。


  明明已經升遷在即,按照常理,本該是選擇安穩度日,究竟出於怎樣的原因,才會做下如此惡事,給人白白落下了口實?


  可是觀崔泓如此憤憤不平之色,又不像胡說八道……實在奇怪。


  阮嵐皺了皺眉頭,從袖中抽出一張紙,遞給崔泓:“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不能憑你一麵之辭便將朝廷命官定罪,你先將那縣官任職之處、縣官和書院的名字寫下來,我會將此事上報皇帝陛下,相信陛下定會派人調查。”


  “哦?”崔泓接了那張空紙條,卻也不著急進屋拿筆墨,他疑惑道,“大人,我看你身上衣著,並非有多富貴,想必不是什麽大官,估計你也難有直接麵聖的機會,就算有,那這張破紙條,陛下會看嗎?”


  “……”今天來的如果不是阮嵐而是別人,可能早就被崔泓這種目中無人的態度氣走了。


  過了好半天,阮嵐才說:“陛下定會看的。你放心吧。”


  崔泓心裏也是司馬當作活馬醫了,他手扶著牆壁,想要挪進屋裏取筆,阮嵐連忙穩住他的手臂,道:“我來吧,你的筆墨在哪?”


  “在桌後的櫃子裏,第二層。”


  阮嵐將桌上的蠟燭點上,映著微弱的燭火,果然在一架櫃子裏找到了一個包裹,打開一看,其中包著的,都是一些書寫用具。看著屋中擺設汙七八糟,沒想到這一包筆硯倒是被擦拭得幹淨整潔,像是常常打理過的樣子。


  很難想象這些東西都是同一個人用的。


  崔泓拿起筆,在紙上寫下“臨州蕪縣縣令陳儒賢勾結曹宣書院蔣庭徇私舞弊”這幾個大字,然後折了起來遞給阮嵐:“麻煩大人了。”


  那紙條上的字跡娟秀大氣、清麗文雅,若非親眼所見,阮嵐根本不會想到,這樣的字能從衣著如此邋遢的酒鬼筆下寫出。


  看來……這斷了腿的邋遢酒鬼,還真是一個讀書人。


  阮嵐和崔泓道了別,剛要走出院子,他忽然隱約看見,屋外濃濃的夜色裏,似乎站著一個人。他向前邁了兩步 ,才看清這人身上穿著宮中暗衛的服飾。


  “是你?”阮嵐辨認出他的臉時頗有些驚訝。


  這位便是之前尹輾一直安排在他身邊的暗衛,除了保護他的安全之外,還負責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定期匯報給尹輾。


  “大人。”那暗衛喚了他一聲,然後說道:“陛下請大人回宮,有要事相談。”


  “有什麽事用得著如此著急?”他抬頭朝天上看了一眼,“已經入夜了。”


  暗衛神色凝重,臉上是恭恭敬敬,周身卻透露著不容拒絕的氣息:“大人,實在是得罪了,陛下吩咐過,務必要請您回去,若大人不從……那麽臣隻好……”


  “不必說了,我會和你回去。”阮嵐握緊了手上的紙條,將它折得工工整整,“正巧,我也有事要稟報陛下。”


  “大人,那便請吧。”


  *****

  阮嵐跟著這名暗衛進了皇宮。


  此時宮中非常寂靜,隻能聽得見樹上的蟬鳴聲,時有時無,續續停停。


  “我擅自逃跑之後,陛下可曾罰你?”阮嵐走在他身後,開口問道。


  那暗衛似乎沒料到阮嵐會這麽問,似乎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眼看二人馬上就要走到禦書房,他才悶聲說:“陛下還沒來得及懲罰臣下,便啟程前往嵩山祭天了。”


  “哦……”阮嵐在心裏算了算日子,確實如此,尹輾很早便出宮去尋他了。


  “陛下發現大人失蹤以後,並未責怒於我,隻是傳我過去,問了一些話,問完便放我回來了。”


  他剛說完這句話,兩人正好走到禦書房門口。


  “大人,陛下就在裏麵。卑職告辭。”


  站在門口的張總管一看見阮嵐便巴巴地走了過來:“大人,您來了。”


  阮嵐斂了一下眉頭:“不是跟你說了換個稱呼麽……”


  旁人喚了他一整天的“大人”,他早已聽得頭疼,現在聽見已經說好了要改口的張總管依然這麽喊他,他心裏頓時感到無比疲憊。


  尹輾正坐在桌前看折子,聽見有人推門,便猜到是阮嵐來了。


  阮嵐向他行了一禮,喚道:“陛下。”


  尹輾裝作這才發現有人進來一般,從麵前的奏折處裏抬眼一看,然後道:“原來是阮嵐啊。”


  阮嵐頓了一會,才道:“……陛下,您的折子好像拿反了。”


  “……”尹輾垂眼一看,可不是麽……還真拿反了。


  “咳……”尹輾清了清嗓子,將那折子丟到一邊,站起來走到阮嵐麵前,問他:“今日出去,有沒有探查到什麽情況?”


  “回陛下,今天我還見到了一個人,他叫崔泓,是臨州蕪縣人。”阮嵐從懷裏掏出那張紙條,遞給尹輾,“孟祁山很有可能是為了他的好友崔泓才進入戲班的,他進戲班是想要趁著陛下生辰那晚入宮,然後再找到陛下……”


  “找我?”


  “正是如此。”阮嵐把那張紙條攤開,將今日所遇之事娓娓道來。


  ……


  阮嵐說完後,尹輾一邊給他倒了杯茶,一邊開口道:“這麽說來,那孫知府也是徒有其名了?”


  阮嵐看著那紙條上的字,又搖了搖頭:“但這隻是一麵之辭,陛下還是下令徹查為好。”


  “那是自然。”


  阮嵐正想接話,就聽見門外的張總管道:“陛下,何大人到了。”


  “讓他進來。”


  “是。”


  來人便是吏部尚書何蔚。


  阮嵐已經很多年都不曾和他在同一屋簷下交談了。祭天之時他便見過何蔚,遠遠看著感覺到比十多年前要成熟穩重許多,言行舉止練達有為,哪裏還是原先那個出身市井的窮小子?

  “何大人。”阮嵐向他點了個頭,算是問好。


  何蔚回道:“阮公子……哦不,現在該稱你為阮大人了。”


  怎麽又是“大人”?……


  何蔚轉向尹輾,道:“陛下,臣方才找過了刑部尚書談話,衛將軍也去找過刑部了,現在事情已經辦妥。”


  “很好。”尹輾從旁邊拿出一個黃布玉軸,交給阮嵐,“阿嵐,這是給你的。快打開看看吧。”


  饒是已退出朝堂多年,阮嵐又怎會不認得“聖旨”的模樣。這一卷金軸,旁有兩條雲龍點綴,可不正是已經沿用了上百年的聖旨形製?


  阮嵐打開一看,便看到這樣一段:

  “奉天承運,皇帝召曰:聞前吏部尚書長子阮嵐,敏而好學,恪盡職守,秉公任直,讜論侃侃。自入朝以來,功績良多。賢德如此,朕欣以為然。鵬翅偶垂,鴻間就息?特封正五品諫議大夫,欽此。”


  後麵還蓋上了皇帝的禦用朱印。


  阮嵐心裏不禁思道:像諫議大夫這樣的小官,哪裏用得著皇帝親自授封。而且他身上還有著殺害宮內妃嬪的嫌疑,此時授封,大為不妥。


  於是他道:“陛下,這樣……似乎不合規矩吧。按理說,官吏升遷之事,先需通過吏部……”


  尹輾打斷道:“哪裏不合規矩?吏部尚書在這裏呢。”


  “……”阮嵐朝何蔚看了一眼,然後便不說話了。


  尹輾解釋道:“現在先封你為諫議大夫,雖僅是虛職,但有了這個名頭,無論是在宮內行走還是在宮外調查,都比尋常方便許多。等到為你徹底洗清罪名,將衛嬪的事情徹查清楚,朕再授與你其他官職。你看這樣可好?”


  阮嵐沉默不語,並沒有立即回答,何蔚見狀,便勸道:“陛下也是求賢若渴才會如此這般著急。而且……阮大人的才華,在下仰慕已久,心中一直頗為敬佩。臣家中還藏著阮大人十年前寫的東林賦,每日都會吟誦一遍,日複一日,到現在,已經倒背如流。”


  “真的?”聽見“東林賦”三個字,阮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尹輾心想:何蔚可真會拍馬屁,誰不知道《東林賦》是阮嵐在京城中的成名之作?

  何蔚答道:“阮大人莫非不信?那在下便來背幾句吧……「垂影蜚聲,莫相糾合。風吹木燃,水之為聲」……”


  何蔚朗誦時不曾有停頓,就這麽一句一句地背了下去,聲調高低曲折,十分富有情韻。


  哪怕是此賦作者阮嵐,自己都不會背,看到有人背得不但滾瓜爛熟,而且聲音抑揚頓挫富有情感,他仿佛是遇上了知音:“何大人作的《西樓賦》,在下也會背……「夜風嫋嫋,春水潺潺。有樓在西,獨坐一隅」……”


  等到阮嵐背完,何蔚也激動了起來:“不止如此,聽聞大人棋藝超群,臣一直想請教大人,奈何造化弄人,一直沒有機會。”


  阮嵐道:“在下今晚無事,不知大人你……”


  “那便今晚,大人可願到寒舍與在下對弈到天明?”


  “樂意之至。”


  兩人一拍即合,說著就準備和尹輾道別了:“陛下,微臣告退。”


  等他們二人走後,張總管將腦袋探進來問:“陛下,阮大人怎麽與何大人一同走了啊……”


  尹輾看著阮嵐與何蔚一副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模樣,心中倍感失落。聽到張總管這麽問,他不禁在心中“哼”了一聲:“有什麽大不了的。朕也會背。”


  “陛下?……”張總管疑惑道。


  “無事……讓他們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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