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聲名遠播
夜空中繁星點點,一抹彎月若隱若現地掛在了雲梢。
和風微微吹開一層朦朧的薄霧,路旁大樹枝葉亂顫,漸漸發出清脆繾綣的響聲。
一個大約八九歲的小男孩忽然像一隻靈活的野貓一般從東邊的路口竄出來,順著街道飛快跑過。
“娘……娘……我……”可能是跑得太累了,他嘴中的話含含糊糊聽不清晰。
夜間比白日裏寒涼許多,但男孩早已是汗流浹背,臉上的汗珠大如豆粒。他嘴唇蒼白無血色,整個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像是下一刻就要癱倒了。
快到城中的賭坊時,男孩周圍漸漸變得熱鬧起來。這裏畢竟是京城中有名的紙醉金迷之地,有的是鶯歌燕舞醉生夢死。此地消遣之所林立,除了賭坊外,旁邊還開著數家怡春院男風館,是京城中富人們花天酒地的好去處。
男孩跑到賭坊門前,氣喘籲籲地抓住了賭坊前的門人的袖子,大聲問道:“我娘呢!我娘去哪裏了?”
“你娘是誰啊!哪裏來的小毛孩子。”門前站著的人是個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平常罵罵咧咧慣了,偶爾隻對腰纏萬貫、賭起來不要命的浪子有些好臉色。看見不知道哪來的窮娃娃對他又哭又喊,他立即拉下了臉,不耐煩地甩開胳膊,一腳踹了過去,邊踹邊罵道:“滾開,你是誰啊!就敢打擾老子做生意!”
誰料到那男孩摔倒在地竟不哭不鬧,反而是迅速爬起來,老老實實地回答了那人的問題,“我是孟祁山,平常他們都叫我阿山,我來找我娘,我娘被人抓走了。”
那中年男人似乎是對這小男孩摔倒後如此淡定的反應有點驚訝,竟真的開始在腦子裏搜尋有關“孟祁山”的訊息,語氣也變得和緩下來:“孟祁山……我們這兒倒是有一個嗜賭成性屢賭屢輸的孟家娘子,聽說她為了賭錢,欠了城東黃老板五百兩銀子,黃老板的手下這兩天一直在尋她,不知道你說的是不是她?”
“就是她!她就是我娘!”孟祁山猛的點起了頭,“我爹爹為了不讓娘出去賭錢,把娘綁在了家裏,誰知道她趁我爹出去給人看病,掙脫了繩索,跑到門口就被人抓走了!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男人摸著下巴道:“這就難辦了,黃老板一向心狠手辣,對欠他錢的人從不手軟,你娘啊……多半是有去無回咯!”
對方的恐嚇顯然是把男孩給嚇著了,他戰戰兢兢瞪大了眼,臉上一副急切的神色:“那叔叔你知道我娘現在在哪嗎!”
男人撇嘴:“我怎麽會知道她在哪,我看呐,多半是送到街對麵的青樓去咯!你去那青樓找找,都比在這兒問我靠譜。”
“謝謝叔叔!”孟祁山趕緊扭頭朝街對麵的那幢高樓跑去。
他身材瘦小,藏在人群中間悄悄溜進了怡春院,青樓夜晚最是熱鬧,裏麵的人忙著接客,根本顧不上他。他偷偷摸摸摸到後院,忽然聽見前麵不遠處有個少年人說:“孟家娘子怎麽樣了?”
還真被那賭坊門口的男人說對了,他娘的確在這裏。
隻不過,夜色太濃,孟祁山根本看不見院中那兩個人的模樣,隻能豎起耳朵,聽他們談話的內容。
另一人聽上去也是個少年混混:“已經死了。她死活不願意,撞牆自盡了。”
孟祁山忽然向後退了一步,勉強把呼之欲出的聲音憋在了肚子裏。
他娘竟然……竟然被他們害死了!
他娘死了?!
“不願意?那我們這單不就白做了?她欠黃老板的錢怎麽辦?”
“她家是開藥鋪的,下次去她家拿點東西不就行了……”
“拿再多也湊不夠五百兩啊!黃老板知道了又該罵我們了。”
“……”
還未等他從母親已故的消息中回過神來,竟聽到這樣幾句話,孟祁山心想:“完了完了”,聽這兩人交談,似乎是準備去他家裏打家劫舍,他得趕緊回去告訴父親!
可是……那娘呢……娘怎麽辦……
孟祁山畢竟隻是一個小毛孩子,此刻心中遲疑不定,又是驚恐又是悲傷,眼睛裏慢慢湧出了眼淚。
剛轉過身準備離開後院門口,他忽然發現原來他背後站著兩個高大的青年。隻見那兩個男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中頗有些不懷好意的意味。
“你們……你們想幹嘛!我沒有錢!”孟祁山趕緊捂緊了身上小小的口袋。
其中一個道:“哎呦……你看,這小娃娃才多大啊,竟然來逛窯|子。”
另一個俯下身來摸了摸他的臉:“你別說,這小娃娃長得還真不賴,看這皮膚白的,比窯|子裏那些擦脂粉的姑娘可嫩多了。”
孟祁山趕緊後退一步,那隻摸他的手上帶著著一股子難聞的臭味,熏得他頭疼。
“別碰我!”阿山叫道。
“這脾氣還挺倔的嘛。我看,是隔壁南風館裏跑出來的吧?這麽小,估計是沒開過苞。”
這時,方才在後院裏說話的其中一個混混也走了出來,看著門口著一副情形,皺眉道:“哎?這小孩……不是孟家娘子的兒子嗎?”然後又轉頭對仍站在後院裏的另一個人喊道:“哎!他們家是不是還有一個孩子?”
“是有一個。怎麽了?”
站在阿山麵前那個青年原本還擔心這個小孩子的身份,這下就徹底不顧了,他一把抱起阿山,朝阿山臉上惡狠狠地親了一口:“他娘撞死了,苦了我們這些兄弟,要挨老板罵。玩玩他的兒子爽爽,也不是不行。”
旁邊另一個混混青年麵露yin色,嬉笑著附和道:“就是就是。”說著便開始摩拳擦掌起來。
阿山背後的少年人則是一臉嫌棄,蹙眉道:“我對小孩子沒興趣,也就你們兩個有興趣了,真是變態。”
阿山年幼,未經人事,根本不懂他們說的是什麽。感覺到雙腳突然騰空,身體被陌生人抱在懷裏,他驚得大喊:“放我下來!放我下來!”一邊喊一邊掙紮。
可是阿山吃奶的力氣哪裏敵得過正當壯年的成年男子,見掙紮不開,他對著那混混的手臂一口狠狠咬下去。男人吃痛,對著他反手就是一耳光,將他一掌拍暈了過去。
“這麽不經打?”
“暈了也好,一會省心。”
後院門口的少年眼看著他的兩個同伴抱著那個孩子匆匆進了一間空屋,再也沒有出來。
“阿宏,怎麽了?”之前一直呆在院中的少年走了進來,問道,“剛剛發生什麽了?”
“沒什麽……”
說話的少年對著那間屋子勉強歎了口氣,似乎這已經算作是對那孩童此刻正在遭遇的事情最大的慰藉。
此時,不論是對麵的賭坊,還是此處的怡春院,都和以往沒有什麽不同。
漂亮的姑娘和男孩在門口招攬客人,賭坊的骰子嘀鈴鈴地在桌上打著轉兒。
四處依舊是載歌載舞,犬馬聲色。
不負京城夜景一色。
*****
後來,孟大夫帶著他的兒子搬家了,草藥鋪子也跟著一起搬到了現在的居所。
隻不過,裏麵多了一些奇怪的病人。
——這些病人都是扶著腰或是捂著臀走進來的,再不濟,就是被人昏迷著抬進來的,身下紅黃一片,氣味令人作嘔。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極為明顯的特征:那些病人往往對自己的病狀難以啟齒,往往是漲紅了臉,才憋出這樣幾個字:“大、大夫……我……我那裏……不舒服。”然後便脫了褲子,趴下給孟大夫看。
當然也有例外,南風館裏的小倌被客人玩掉半條小命,會跑去孟大夫那裏尋求醫治,這些人往往大大咧咧,一點也不覺得這種行為可恥。
孟大夫從此“聲名遠播”,有人走夜路被拖進了小樹林,事後羞憤不已,可是沒法也沒臉上報官府,但卻都知道可以來孟大夫這裏醫那私密處的傷。
大家都把孟大夫的醫館親切地稱作“菊花館”。
如果你要問,孟大夫是為什麽突然開始為別人醫治這種隱疾的呢?
沒人知道。
就像沒人知道,明明孟大夫待人親切和善,怎麽就沒有續娶,怎麽他那個啞巴兒子就那麽冷漠孤僻,如果沒人和他兒子說話,他兒子可以連著三天三夜對著同一麵牆發呆,飯也不吃,覺也不睡,若是誰想和他搭話,他會如遇蛇蠍一般用陰狠的表情地蹬著你。
不對……其實孟大夫也並非如同人們想象的那樣和善,有一次孟大夫的兒子不知怎的晃到了醫館外的集市裏,像是誰家走失了的孩童,一個好心人上前問他家住哪裏,剛一碰到孟祁山的手臂,誰知道被突然衝出來的孟大夫二話不說揍了一頓。
奇怪是奇怪,但沒人會去問。
孟大夫雖然是“聲名遠播”,可這種活吃力不討好,還常常遭人指指點點,孟大夫找不到下手幫忙,每日忙得焦頭爛額。所幸,和隔壁鄰居說起來的時候,鄰居喬家的兄長竟然主動說要當他的學徒。
醫治病人的間隙得空閑時,喬家兄長經常會抱著他還在繈褓中的妹妹過來逗孟大夫的兒子玩,沒想到孟祁山對別人冷眼相對,卻對這繈褓中的女娃娃有點反應。
他會伸手捏她的手和胳膊。
盡管這反應看上去也不是多好,盡管仍然不會開口說話,好歹有了點進步。
孟祁山不明白為什麽父親喜歡給那些肮髒不堪的男人治病,也不明白為什麽喬家兄長屁顛屁顛跑來做父親的學徒,他對父親和喬艾青的行醫之道嗤之以鼻。
太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