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平白無故
聽見這般古怪的聲音,所有人霎時禁了聲,一同扭頭向密道另一邊望去。
“噠噠噠噠噠——”
這陣突如其來的聲響異常古怪,像是有什麽東西一下一下彈在了牆壁與地麵上,夾著著些許短暫卻刺耳的摩擦聲,正快速從極遠處向他們這裏襲來。
一聲聲空遠幽深的回音在眾人耳畔回蕩,四周的空氣仿佛活了起來,穿透蔽身衣物,將那些聲音盡數送了進去——在每一寸肌膚上摩挲、盤旋不散——聽得人豎起了全身的汗毛,背後冷汗直流。
眾人屏息側耳良久,才終於有人顫顫巍巍地開了口:“這是不是、剛剛、襲擊阮大人的那個東西?”
另一人支吾道:“不像,不像。那東西,之前見到的時候,哪有這麽瘮人……”
最開始說話的那個反駁道:“之前你不是也沒看清他長什麽樣?我們都隻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黑影罷了。”
“我……陛下讓我們來調查的奇怪聲響,該不會就是這個吧。”
李全峰手握火折子,慢慢向前走了兩步,火光在牆壁上一跳一躍,眾人的影子跟著搖擺晃動起來,伴隨著“噠噠噠”的回音,這些倒影似乎也變得比方才可怖了許多。望著前方的詭異幽黑、深不見底的甬道,李全峰轉頭低聲詢問:“道長,您可知這聲音是什麽東西發出的?”
“不知。”玄墨道長瞥了一旁的阮嵐一眼,“但,貧道猜想,阮公子可能會知曉。”
阮嵐搖頭:“我上次來時,確實曾聽過這個聲音,但並未來得及親眼目睹便離開了。”
李全峰沉思片刻,說道:“這密道也應是被什麽咒術封住了,哪怕有援兵前來相救,多半也是無法打開這道大門,道長,不知在下說的對不對?”
玄墨道長答道:“不錯。”
李全峰又問阮嵐:“大人,你怎麽看?”
阮嵐說道:“既然陛下命我們前來便是為了調查此事,那自然是要上前去會一會裏麵那物什,看看究竟是什麽東西在作祟。”
“我也正有此意。”他轉頭對身後其餘之人道,“我們即刻向前行進。”
“是!”
話音未落,隻聽那遠處的聲音再次響起:“噠噠噠噠——”
聽上去離他們更加近了。
“千萬小心,不可大意。”李全峰提醒道。
眾人緩緩向前移動,那藏在甬道深處的東西也繼續噠噠作響。大約走了有那麽小半柱香的時間,反複聽著那不斷靠近不斷放大的響聲,阮嵐與李全峰等人的心態都已經逐漸平複下來,做好了一探究竟的準備。
就在這時,李全峰手上的火折子突然熄滅了。
四周霎時變得漆黑無比,眼前什麽也看不見。
“噠噠噠……啪嗒。”
那頭的怪聲依舊在肆無忌憚地響著。與此同時,它似乎也不再朝他們這裏行進了,在另一邊慢慢停了下來。
沒有了火光照明,周圍更是寂靜得可怕。
“怎麽回事?”有人急急地問,“火折子怎麽滅了?”
李全峰對著那支火折子連吹了好幾下,也無濟於事,再也沒能亮起來。
又有人說:“老大,你的是不是壞了?我身上帶了。”說著連忙從懷裏掏出來,放在嘴邊,想把它吹燃。
然而,依然是徒勞。
“唉?難道我的也壞了?”那人的聲音顫抖了起來,“難不成……是這密道裏的東西幹的?”
玄墨道長咳了一聲,不置可否。
“喂,你踩我幹嘛。”有人問。
另一人答:“林兄弟,不好意思,太、太黑,不小心踩到了。”
那被稱作“林兄弟”的侍衛“哼”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
周圍驟然安靜,那道奇怪的聲音也沒有再響起,眾人身上帶的火折子,也全都失效了。麵對這般伸手不見五指的情形,他們自然無法再向前行進,隻好站在原地,思尋其他辦法。
處於幽閉黑暗的環境之下,眾人仿佛都變得煩躁起來,哪怕是隻能聽見其他人的呼吸聲與吞咽唾沫的聲音,都覺得異常刺耳,令人心驚膽戰。
這時,不知為何,忽然有一道風與他們擦肩而過。
李全峰率先開口:“眼下,我們該如何是好?”
玄墨道長卻好像是事不關己一般,語氣依然平緩柔和,聽不出一丁點兒的焦急煩悶,隻聽他慢悠悠地說道:“等。”
李全峰不禁壓抑:“等?”
之前被人喚作“林兄弟”的侍衛性子不如李全峰那般沉穩,原本心中便已經隱隱地煩躁不安,現在被玄墨道長漫不經心的語氣一激,立即爆發了出來:“老道,你這就不對了,難道讓我們在這裏坐以待斃等死?”
“噠噠噠噠——”
玄墨道長還未來得及開口回答,就聽見遠處那陣“噠噠”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此時,眾人心中俱是一驚,大呼不妙!
阮嵐心想:這是怎麽回事?
這聲音——不是從密道另一頭傳過來的,而是從他們方才走過的方向傳過來的。
這聲音怎麽換了邊?
“噠噠噠噠……啪嗒。”
“再試試!看看火折子能不能燃起來。”李全峰喝道。
眼前伸手不見五指,心中更是倍加急切不安,林氏暗衛慌慌張張將手裏的火折子舉起來,突然感到腳上一疼。
“你怎麽又踩我?”他沒好氣地道。
“沒有,這次不是我!”之前踩過他一腳的侍衛連忙向後退了一步。
他疑惑道:“那是誰?我旁邊隻有你啊……”
漸漸地,一陣熟悉的血腥味在人群之中蕩漾開來……
那隻踩著他的“腳”依然踏在他的右靴上,力氣極大,他根本無法收回右腳。
在下一刻,李全峰終於吹燃了手上的火折子。
“啊!——”
等到看清那踩在他腳上的是何物時,林氏暗衛赫然大叫,嚇得臉色霎時變得灰黃,驚恐的眼中倒影著那東西的影子,他青筋爆滿了額頭,像是被嚇破了膽。
隻見那踩在林氏暗衛腳上的,是一雙裹著黑色長靴的斷腿,腿上布滿已然幹涸的血跡,大腿處的皮膚上是一道整齊平滑的切口,而從裏向外翻出的骨肉已經沒有了活人的生氣,一片血肉模糊,漂浮在空中的鐵鏽味與血腥味粘膩凝稠,讓人一嗅便反胃幹嘔——
阮嵐清晰地看見,斷腿上的黑色長靴的形製,與其他暗衛腳上的如出一轍。
——是方才那名死去暗衛的腿。
“它……怎會動的?砍都砍下來了!怎會跑到這裏來?!”
“這是、是方兄弟!方兄弟變成厲鬼來找我們了!”
林暗衛大叫起來,遍布血絲的眼白猙獰地向外突起,那雙驟然放大的眼中是又驚又恐。
這時玄墨道長忽然道:“李大人,上去按住這位小兄弟的劍,把他綁起來。”
李全峰也來不及問為什麽了,聞言立馬大步上前一掌拍掉了林暗衛腰上的劍,趁他還未反應過來,又擒住了對方的雙手。
與此同時,那雙斷腿忽然倒了下去,像是終於變回了徹徹底底的死物。林暗衛即刻大喝一聲,猛地掙紮起來,撕心裂肺地大吼道:“放開我!把劍給我!”
李全峰憑借自己孔武有力的身軀,一開始尚能製住林暗衛,可是林暗衛越掙越狠,李全峰畢竟還要顧及隨行同伴的性命,不敢用盡全力,怕有意無意間傷了對方。林暗衛趁著李全峰遲疑鬆動之時,一掌揮開了李全峰的手,飛快抽出了李全峰身後的劍,隨後一對寒眸朝阮嵐這裏望來。
他全身迸發出一股子前所未有的怒氣,放開了嗓子喊道:“我要殺了你!”
明明那雙眼怒不可遏地瞪著阮嵐,林暗衛卻迅速揚起手裏的劍,砍向了自己的大腿。
有那麽一瞬,阮嵐像是在那一雙通紅、憤怒的眼中讀出了一絲異樣的信息。
劍勢即將要落入雙腿的一刹那,那暗衛卻鬆了手,長劍順勢砸在地麵上,發出“啪嗒啪嗒”地聲響。
——原來是李全峰趁他不備,自背後跳出來,一拳打暈了他。
“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阮嵐忽然自言自語道,“阿山……”
“阿山?”李全峰邊將那個暈倒的手下放在地上安置好,邊抬頭問,“阮大人,您想起什麽了?”
“不對。”阮嵐快速搖了搖頭,似乎是想把什麽東西甩出去,“似乎又忘了。”
看著地麵上躺著的一雙憑空出現的斷腿,又看著被李大人打暈過去的兄弟,李全峰率領的其餘三人都從心底裏生出一種難以自抑的淒涼感。
“林兄弟他被鬼上身了?”
“下一個會不會就是我們?”
“我們還能不能出去了?陛下到底讓我們來調查什麽?”
……
“肅靜!”李全峰喝道,“都趕緊過來照顧林兄弟,我去和道長以及阮大人商討對策。”
阮嵐將手扶上了額頭,閉上眼睛想仔細回憶,卻發現,剛才本來還記得的事情,現在竟忘得丁點兒也不剩了——對了,剛剛想起來的是什麽來著?
“阮大人。”玄墨道長打量了他一會,忽然開口道,“貧道發覺,大人的部分記憶曾有缺失。”
“什麽?”阮嵐抬眸,一雙眼睛裏映得是清澈如水。
玄墨道長說道:“大人身上是不是帶著什麽東西?把身上的東西都拿出來看看。”
阮嵐心中雖疑惑,卻也還是照做,他隨身攜帶的東西不多,除了一方閑印,一支火折子,一小卷紗布還有齊汶送的那枚陶魚之外就再無其他。
等等……這是什麽?
阮嵐又從懷中掏出了一支翠玉珠釵。
這珠釵——
他不記得什麽時候買過這支女人用的發釵,若是買了,也不會隨便帶在身上。
玄墨道長直接拿過那支玉釵,忽然將它摔落在地。
上麵水頭極足的翠玉驟然碎裂。
就在這時,阮嵐腦中瞬間轟得一聲——這隻玉釵是——
阮嵐想起來了。
那日他逃出皇宮時,沈椿容指曾給了他一支玉釵和一頂帽子,並和他說——
“這是我二人與公主交易的信物,隻要您拿著玉釵,換上我這身衣服,到時便可混在戲班中和他們一道離開,出宮門後,戴上這頂帽子,您便能看見公主派來的接應之人。如此一來,我二人的任務就算是初步完成了。”
可是,出了宮之後,他卻忘記了這隻玉釵,後來每次他看見這隻玉釵,都不曾有疑,而看過之後,都眨眼即忘,像是什麽都不曾發現過一樣,在腦海中完全抹去了這段記憶。這玉釵就像有奇幻的法力一般,悄無聲息地跟在他身上,一直跟到現在。
怎會這樣?
玉釵似乎不止遮掩著阮嵐對它本身的記憶,還對關於阿山夢境的記憶有所抑製。
可他現在想起來了。
不知為何死去的阿山給他托了夢,他像是能在夢中看見阿山一整段短暫的人生。
阮嵐語氣中難掩惋惜之意,循著記憶向道長與李全峰娓娓道來:“孟祁山被奸人砍斷了雙腿,上半身埋在密道外的泥土下,而一雙腿,分別被埋在密道的入口與出口。”
玄墨道長歎息:“如此看來,這咒術相當惡毒。”
眾人一同望向玄墨道長。
玄墨道長看著左邊的密道牆壁,搖了搖頭:“砍下雙腿,讓身體分隔兩地,形成一股久久不能散去的怨氣,再使一法子,讓這道怨氣蘇醒,怨氣聚集成形,進入活人的軀體,重複他死去之前一刻遭受的痛楚。”
阿山死前的痛楚便是——被砍斷了雙腿。
所以,方侍衛一被上身便自行砍斷雙腿,那昏迷的林侍衛,若不是被李泉峰打暈,多半也要遭遇同方侍衛一樣的命運了。
“我總覺得,他方才要殺的人是我,為何不上我的身?”阮嵐回憶起方才林暗衛被附身之後怒瞪向他的眼神,道:“但我和他無仇無怨,他又為何要殺我?”
“阮大人你初次來時,他沒上你的身,是因為那時他怨氣剛剛蘇醒,太過羸弱,而這一次沒上你的身,是因為你手中的陶魚。”
“陶魚——”阮嵐對著麵前看起來極為普通的陶魚端詳起來。這陶魚是離開丘芒山前齊汶送他和尹輾的離別禮物,沒想到還有祛除怨氣的用場?
玄墨道長眯起眼睛,聲音低沉了下來:“這支玉釵的確能夠吸引死者怨氣,但隻有雪上加霜的作用罷了,它僅能讓死者更加怨恨攜帶它的人,但並不能讓死者平白無故起了怨恨你的念頭。那麽,為何要殺你,這股怨氣又為何蘇醒,阮大人,你可還記得,第一次來到這兒時,是怎樣一番情形?”
阮嵐低眸頓了一瞬。
忽然恍然大悟。
——他第一次來時,用的是阿山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還有誰記得這支玉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