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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挑撥離間

  阮嵐轉頭咳出一口淤血。他能感覺到,有幾滴血,濺在了他的手背上。


  四周依然彌漫著一片混沌之色,阮嵐無法看見周遭事物,他看不清麵前那句具正在原地打轉的白骨,隻能聽見那白骨踏在地麵上“磕噠磕噠“的聲音,以及聲音的主人語無倫次地歎息著:“父皇他……哎,他想傳位於我,阮嵐,阮嵐也沒有背叛我……而那尹輾……”


  阮嵐沉沉地呼吸著,雖然之前那種生不如死般的刑罰已然被正陷於迷惘之中的尹成撤去,但深入五髒六腑的疼痛感仍然持續,並未消失。似乎是因失血過多,阮嵐此時此刻的神誌有些不清不楚,他晃了晃頭,費勁力氣勉強從地上爬起,然後對著尹成的方向,道:“殿下,您不要再如此墮落下去了,離開犀塵,之後,之後……”


  “之後……之後怎樣?”尹成聲音急迫,快速向阮嵐靠近,他抓住阮嵐手臂,言語之間好似充滿著可以逃脫的希望,“阮嵐,你會助我?”


  阮嵐控製著自己呼吸的快慢,來減輕身體中那些痛苦與負擔:“殿下,若,若殿下迷途知返,阮嵐定會助殿下除掉那隻邪物,讓你今後永生永世都擺脫他的束縛。”


  “阮嵐。”尹成仍然在焦急地詢問者,“阮嵐,你當真沒有背叛我?”


  “阮嵐從未背棄過殿下,殿,殿下……你莫要聽那犀塵的挑撥……殿下您回頭吧,陛下和我,都在京城等著你回去,你回來吧……”說到最後一句時,阮嵐的聲音哽咽,那尹成似乎也有些動容,他握住阮嵐的胳膊,正要開口時,忽然聽見在一旁沉默良久的犀塵說:“阮嵐啊,你可知曉,我從來都未曾精通過什麽易容?”


  阮嵐蹙眉:“犀塵,你說什麽?”,想到犀塵口中的“精通易容”,他心中驀地一驚,“你——那個之前幫我易容成阿山的沈椿容止,竟然是你……”


  “不錯。沈椿容止便是我。可我確實不大會什麽易容。我隻胡亂易容過一次,便是用法術將你易容成阿山的模樣,看上去其實也並非與阿山完全想象,不過,騙過那些愚蠢的士兵和戲班夥計,到是綽綽有餘了——”


  阮嵐問:“犀塵,你究竟想說什麽?”


  犀塵幽幽地在阮嵐耳邊吹了一口氣,用著低魅、沙啞、不可一世的聲音道:“我原本並無實體,若四周黑暗,除非我有意運用術法觸碰你,否則,你隻能感受到我的聲音。若四周光明,你看到的我,便是你此時此刻最期望看到的人。”


  “此時此刻最期望看到的人……”阮嵐佇立於混沌之中,跟著輕輕重複了一遍。


  犀塵道:“那一次,我告訴你我會易容,可以讓我易容成你的樣子,所以你便從心底裏開始迫切地希望在我身上看見你自己,是不是?”


  阮嵐沉默。


  他想說他不相信。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那日,在聚集著戲班夥計的翠蝶宮內,他如約踏入一間屋子。那屋子裏有正在等他的沈椿容止。在最開始,沈椿容止扮作的是阿山的模樣,他對阮嵐說,他精通易容,且善於察言觀色與模仿聲音,能夠先易容成阮嵐的樣子代替阮嵐以躲避暗衛,助他從戒備森嚴的皇宮中卻逃脫。


  可接著,阮嵐竟然在轉瞬之間看見沈椿容止易容成了自己的樣子,那容貌與自己簡直如出一轍,連他自己都無法分辨得清。


  那時,他看著變成了自己模樣的沈椿容止,頓時有種他已然靈魂出竅的不真實感,他仿佛離身魂魄一般正漂浮在空中,窺視著自己的肉身。


  可現在一想,世上哪裏會有如此精妙絕倫的易容術。


  犀塵則步步緊逼,不給阮嵐一絲喘息的契機:“尹輾生辰當日,你最初在那個房間裏看到我時,心裏最希望看到的是一個前來救你出宮的人,那人長成什麽樣子,你自然都覺得無所謂。其實,你原本連他臉上長了幾隻鼻子幾隻眼都記不清楚吧。但到後來,當你得知了我將你易容成的模樣,便將一開始見到的我,直接想象成了阿山的模樣,是不是?由此,你腦中原本的記憶,便慢慢被你最為希望的事態的發展方向代替,是不是?”


  犀塵話音剛落,阮嵐便張唇輕笑一聲,露出幾顆沾著血跡的牙齒。


  不知是在笑他,還是在笑自己。


  順著犀塵的話回想起那天的事,阮嵐才明白自己有多麽自私、偽善、自欺欺人。


  如今回憶起來,好像他一開始見到的沈椿容止,真的和阿山的模樣完全不同。


  不,不……


  其實他根本不記得沈椿容止一開始時的樣貌,連幾隻眼睛幾隻鼻子竟也記不得。


  記憶是模糊的。


  那張臉也是模糊的。


  他根本不記得。


  阮嵐失神。


  就在這時,四周突然光芒大盛。


  周遭的漆黑與混沌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阮嵐將手放在眼前,遮住那些強烈、刺眼的光線,適應了一會兒,才能看清麵前的事物。


  他似乎正站在一個狹長的山洞裏。


  左手邊,是一具拚湊完整的白骨,它正站在他的麵前,那頭骨上還攀爬著、環繞著、蠕動著幾條長而滑膩的蛆蟲。


  這想必就是尹成了。


  而另一邊——


  就在阮嵐五步開外的地方,站著一位器宇不凡的男子,男子眉眼之間流露著隻屬於帝王的高傲,臉上的神態猶如天上神祇一般泰然自若,鎮定從容。他身穿一襲鑲嵌著金線的玄紫色龍袍,全身向外散發著一種熠熠奪目的光芒,讓阮嵐挪不開眼。


  隻見他拿出一把折扇,抬眼看向阮嵐。那雙明亮的眼中,是一片春風般的溫柔之色。


  “阿嵐,我終於找到你了。”


  是尹輾。


  “陛下——”阮嵐朝尹輾喚了一聲。


  而此時,站在那裏的尹輾卻將目光轉向尹成,用一種嘲笑戲弄的表情,朝他說道:“聽到他叫的是誰了嗎?嗬嗬嗬……尹成啊尹成,你真當他會救你?”


  阮嵐反應未及。


  那骷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扯住了阮嵐的脖子,震怒非常:“阮嵐……你騙我!你此時此刻最想見到的人,竟然是——尹輾,那個碌碌無能的尹輾……阮嵐,你騙我……你背叛了我……”


  尹成那兩個本該長著眼睛的黑洞中,有蛆蟲在翻攪、蠕動。


  “難怪……難怪啊!”尹成慢慢用力收緊手掌,歇斯底裏地叫起來,“那次在章宅,我看到他抱著昏迷的你,樣子十分焦急……阮嵐,你早就背叛我了是不是?”


  阮嵐脖頸被尹成的指骨鉗製,一時動彈不得,連忙道:“殿下、你、聽我說——不要、不要被中了犀塵的、離間計——”


  阮嵐看見尹成的所有牙齒都閉合了起來,尹成咬牙切齒地抓住他的脖子,將他從地上舉起,惡狠狠道:“我看是你在離間我和犀塵大人!阮嵐,你受死吧——”


  阮嵐被尹成掐著脖子,身體緩緩抬高。


  尹成抓著阮嵐的那隻手骨正“嘎吱嘎吱“作響,可見他有多麽用力,他有多麽憎恨他的弟弟尹輾。


  阮嵐感覺自己的脖子簡直就要斷了,無法呼吸,無法動彈,甚至連麵前的景象都快變得模糊。


  那幾隻修長的指骨似乎馬上要刺穿他的喉嚨。他疼得雙眼流出眼淚,卻隻能發出“咳咳”的聲音。


  大概他今日便要命喪於此。


  就在這時,阮嵐忽然從懷裏胡亂摸出一隻硬物,朝尹成丟了過去。


  算作是最後一搏,

  “啊!”尹成痛呼一聲。他鬆了手,阮嵐從空中摔下。


  “咳……”


  阮嵐摸著自己的脖子,大口呼吸著周遭的空氣,全身的疼痛感稍有緩和。


  “啊——”可那尹成仍在痛呼。“磕噠磕噠”的骨頭滿地打轉。


  還未來得及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麽,阮嵐眼前霎時一黑,隨後便沒了知覺。


  *****

  今日皇宮裏日頭好,陽光充足,比之前下雨的那些日子暖和了許多。


  禦書房外傳來一陣飄香。


  “陛下——”張總管在門外喊,“禦膳房送來了新出爐的糕點。”


  “進來。”他聽見皇帝陛下吩咐道。


  此時,尹輾召見了尹玄,正準備考察小皇子這兩天的功課。


  尹玄原本在支支吾吾地背書,結果剛一聞見張總管拿來的糕點味兒,眼睛便緊緊貼了上去,嘴上開始烏裏麻裏地流起口水來。


  尹輾看著小皇子仍在努力裝作一本正經背書的樣子,不禁在心裏覺得好笑,他忽然起了逗一逗小皇子的心思。


  “公公,朕突然不想吃了,你拿去倒掉吧。”


  “是。”張總管非常聽話,說完端著盤子扭頭便走。


  “嗚嗚……”誰知小皇子背著背著竟然皺著眉頭哭了出來,可還是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幾盤糕點。


  “父皇。”小皇子委屈地開口,“兒臣想吃。”


  尹輾於是對張總管道:“公公,把它們放到大皇子麵前去。”


  於是尹玄麵前那張桌子上擺好了四碟糕點。可此時他卻聽見他父皇說:“背出來一篇,才能吃一塊。”


  “啊……”尹玄眼裏浮出一層霧氣,眼看是又要哭了。


  “趕緊背吧。”看著尹玄這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尹輾毫不心軟。


  “是——”


  ……


  後來尹玄竟真斷斷續續背了八篇,那糕點也吃了八塊。就在尹玄背完了第九篇,準備從麵前那堆糕點裏拿出第九塊時,忽地聽見他父皇問:“玄兒啊,你不喜歡吃中間那盤雲片糕麽,怎麽隻拿別的吃?”


  尹玄顧不得別的,隻顧著麵前美味的糕點,所以答得特別實誠:“父皇,我能不能把雲片糕拿給母妃,母妃喜歡吃……”


  母妃喜歡吃……尹輾慢慢思考著尹玄這句話裏的意味。


  “玄兒,你說什麽?”尹輾眯起眼睛,眸中藏匿著一絲尹玄未察覺的陰煞之氣。


  小皇子仍在沒心沒肺狼吞虎咽:“母妃喜歡吃雲片糕,不過最喜歡的是宮外一家糕點鋪子做的。”


  “哦?宮外的。”尹輾唇角揚起一抹冷笑。


  宮外的,大約是貴妃小時候和阮嵐一起吃的吧。


  小皇子這才發覺他父皇似乎有些不對勁兒,他轉頭向尹輾望去,隻見他父皇臉上早已陰森森一片。


  尹玄說話時打著顫,也不知是哪裏惹惱了他這位喜怒無常的父皇:“兒臣……兒臣不吃了。”


  尹輾正欲發作,門外卻傳來張總管渾厚有力的嗓音:“陛下,兵部有北方緊急軍情來報。”


  聽見張總管的通報聲,尹輾不知怎的,心中驀地一緊。


  直覺告訴他,阮嵐出事了。


  “快宣。”


  張總管領著一位身著鎧甲的將士走了進來,那將士氣息不穩,汗流滿麵,顯然是剛剛才快馬加鞭趕回京城遞送軍情的。


  “參見陛下。”那將士跪在尹輾麵前。


  “有何軍情,速速奏來。”


  那將士道:“回陛下,阮嵐大人已於三日前失蹤。”


  尹輾表麵上維持著鎮定,但卻在桌下握緊了雙手。


  “到底發生何事,連一個人你們都保護不好?”


  “回陛下,並非如此。”那將士道,“有兩名巡邏的士兵看見,阮大人未受捆綁與生命威脅,是主動和靖國的三將軍一起離開的。”


  這可是通敵叛國的死罪啊!


  “你說他主動就是主動?”尹輾一把將桌上的茶杯揮落在地,言語中不可抑製地溢出一觸即發的殺氣。


  那將士叩首,然後從手上拿出一張紙條:“請陛下息怒。我們在阮大人暫居的客房中發現了證據,請陛下過目。”


  這張紙條便被張總管呈了上來。


  尹輾的手指有些顫抖,手臂上的肌膚難以控製地緊繃起來。


  當他慢慢打開這張證物,並看見上麵的字跡時,有那麽一瞬,他似乎已經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聲,腦中一片空白。


  這張證物轉眼便被尹輾捏碎成灰。


  哪怕過去了將近十年,他也知道,那上麵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寫著的是誰的字跡。


  ——“阮嵐,這些年委屈你了。”


  ——“但好在,我終於回來了。你跟著三將軍過來找我,我們共謀天下。”


  而最後的落款則是:


  ——太子尹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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