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無尚完
路上車馬轔轔之聲傳來,遠處駛來一輛華貴的馬車,沒有駕馬人,車輛搖搖晃晃的,透過風吹開的紗簾可以看見,主人的頭已經掉到了床外,碰的一聲撞上桌角…
“哎呦…”東麟捂著額頭醒來,打量起四周,這是輛堪比房間的馬車,車裏很空,床上卻鋪著厚厚的棉被,大概是為了保暖,東麟身上還穿著白色的狐裘,遠看就像是圓圓的一團,伸了一個懶腰,臉上的表情一點也不像是醒來忽然發現自己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的警惕。
“讓我看看,這裏是哪裏。”推開窗子,窗外是荒涼的大路路旁衰草叢生,路上還有著細碎的石子,難怪這麽顛簸。
“係統,這裏是哪裏?”
“正在查詢世界地圖…查詢完畢,這裏是無尚宮前往北海的最近路線。”
東麟失笑,搞什麽,明明自己就要走,青月何必多此一舉呢!
“東麟 ,回來。”
“怎麽了大人?”
“沒什麽,任務失敗,多留隻是浪費能量。”男人的聲音忽然有些猶豫,“當然,如果你還想待下去也可以…”
“我想多留一些日子,至少要看到青玄和陸皎他們兩個大婚,還有,穆登還沒有建立穆國,我…”
話沒說完,一道凜冽的寒芒卻直衝東麟麵門而來,劍氣揮開了車簾,東麟下意識的身體後仰,刷的一聲,那道劍芒直接削掉了馬車的上半部分。
一個身著黑衣的男人靜立馬前,那馬的頭已經被斬掉噗噗留著血,頹然倒地,掀起大片灰塵,馬車被猛地抬起又落下,男人一把細劍背立身後,見東麟望來,將劍指著他。
“折袖。”
東麟眯了眼,平時總是有些倦怠慵懶的雙眼竟有了些許危險,男人年紀看起來不小了,額前的黑發還夾雜著些許白發,清瘦的臉上有一道橫貫左眼到下巴的傷痕,這是天下第一刺客的標誌“纏影…桃夭讓你殺我?”
男人點一點頭,並沒有多的言語,一把細劍直擊東麟。
“看來這次是真的要走了,沒法善了了。”沒有預想中的驚恐,反而嘴角挑起一絲興味的笑,纏影稍稍正視了他這次的獵物,桃夭以救命之恩相挾,而他正好不想欠任何人的情,在他心裏,惟一個不見其人不聞其聲的身影占得了幾分位置。
“江湖上的傳說啊,永不敗落的強者,也是我妹妹陸皎的師傅,纏影,今天,就讓我在走之前與你比試一番,看看到底是誰更強。”
目光所及之處,仿佛空氣都在為之震顫,力量重新湧入東麟的身體,眼中也帶了三分暗茫,纏影皺眉握住自己不斷顫動的劍,心裏升起的一陣陣難以抑製的悸動,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
目光灼灼的望向少年,東麟擺出了個邀戰的手勢,身上氣勢不斷攀升,“纏影,你要找的人,是我。”
真氣流過四肢百骸,筋脈寸寸碎裂,東麟咽下一口混合著內髒碎片的鮮血,卻還是從嘴角溢出些許,混合著強勢與孱弱的味道,這是死亡的味道,交錯間,步步皆是殺局…
陸皎今夜睡得十分不安穩,自從被哥哥送出無尚宮來到這裏,她夜夜如此,像是有誰扼住了她的脖子,窒息的喘不過起來,心髒撲通撲通跳,而今夜更是厲害,從噩夢中驚醒睜開眼睛,卻看見窗前立著一個清雋的人影。
“皎皎。”那人聲音十分虛弱,細若遊絲。
“哥哥…”陸皎想要過去卻被縛住了手腳,她驚慌的掙紮著,卻毫無用處。
“不要過來!”來人的聲音大了一分,像是要用盡生命裏最後一分力氣,“皎皎,就站在那裏,聽哥哥說,皎皎,哥哥再也不能護佑你了,咳咳…”
“哥哥,不要再說了!”
“皎皎,哥哥要走了,唯獨放心不下你,哥哥殺了你的師傅,不過你再也機會怪我了,因為我聽不到了,嗬嗬。”東麟說話的聲音十分艱難,他堅持不了太久了,“我知道你喜歡青玄,這樣很好,把你交給他我就放心了,皎皎,再見,去無尚宮找他吧,我祝福你們。”
“哥哥不要啊!”陸皎大哭著醒來,才發現是場噩夢,再看窗邊,哪裏還有一人。
“主人,你打算走了嗎?”
“再等等。”東麟不甚在意的笑笑,“還有件事。”敢算計我,我不是那麽好欺負的。
一向與東麟心有靈犀的係統問道:“主人要去找桃夭複仇?”
出乎意料的,少年臉上的笑容淡了,“不,我不想見她,還有一個人…”
青月躺在床上,夢裏無數毒蛇纏繞著他的身體,冰冷粘膩的感覺使他驚恐的睜開眼睛,卻看見床上躺著一位靡顏膩理的美人。
“宮主…”
“折袖,你就不是去北海了嗎?”青月睜大了眼睛驚訝的看著他,那人一反常態的笑笑,笑裏盡是瀟灑,笑得青月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你說呢?”那個人翻了一個身壓他的身上,青月這才發現對方的異常,身上有著濃重的血腥味,呼吸聲也像拉著破風箱似的。
那個人就壓在他的身上,青月卻忘記了動手,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對方一直滿是血汙的手輕輕拂上自己的臉。
“宮主送的禮物折袖很喜歡,為了報答宮主的深情厚誼,折袖覺得,”少年的麵色忽然一變,盈滿了惡意,“做鬼也不要放過你,從此你的每一個夢裏都有我的痕跡,我要宮主,生生世世的記著我。”
東麟不相信,他就那麽湊巧的被青月迷暈,那麽湊巧的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又那麽湊巧的纏影就在那裏,比起桃夭來,更想折袖死的應該是青月吧。
隨著東麟說話,一滴滴血液落到青月的臉上,在他細膩的肌膚上凝成了一團卻不滑下,這是人死前的征兆,青月沒有動彈,他已經懵了,身體像是被人點了穴般。
“你在說什麽?”
少年執起他的手放在他的臉頰,冰涼的肌膚貼在他滾燙的胸口,“沒關係,你明天就知道了,宮主,再見…”
感受著懷裏人呼吸漸漸寧靜,青月隻是瞳孔微縮的伸手抱住了東麟,睜著眼睛盯著帳頂,良久沒有反應過來。
又是一年中秋,身姿曼妙的舞女門翩翩起舞,大廳裏其樂融融,然而這隻是表麵的假象,那些了解宮主與大司空恩怨的人都知道,在那一年青月將折袖驅逐至北海的時候,兩人之間的關係就已經到了冰點。
這件事之後,兩人的關係再回不到以前,他們不知道今後的無尚宮會如何,隻是第二天的時候,折袖卻死在了青月的住所,青月抱著折袖的屍體誰裏一晚上,大司空像是失去了生機,雖然還是如此,但總是感覺這個人非常疲憊。
舞蹈到了□□時候,領頭的舞女走上前來,一雙水眸欲語還休,青玄斟酒的動作一頓,差點握不穩手中琉璃盞。青月見狀冷哼一聲,拂袖而去,旁邊的堂主門見了都來緩和。
“我說大司空啊,你就去哄哄宮主吧,你看你們都置氣了多久了,就算是小孩子那也有個和好的時間啊,更何況是從小長大的兄弟。”
青玄低著頭,杯中美酒剔透,愣愣的許久,才吐出一個字,“好。”事情過了這麽久,該遺忘了。
那個領舞的孩子被帶走之前還回頭看了他一眼,眼角淚珠幾乎要滾落而出。
青月獨自一個人走到亭子裏,回頭一看,竟然沒有一個人跟著,不知為何鬆了一口氣。
他不是生氣,隻是那孩子,他的眼睛像極了死去的折袖,折袖不是土生土長的蜀人,他來自江南一代,無尚宮的人都是自小生長在這裏,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吧,無尚宮的人都帶著機靈輕盈的感覺,然而折袖的眼睛像極了江南的煙雨,總是帶著濛濛的薄霧,也不如他們一樣清澈,有著淡淡的溫柔。
還記得第一次見,那個精致不如凡人的孩子確實是勾住了他的目光,連帶著心思一起,所以忽略了他誇他好看時心裏的那一點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塌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誰的聲音換起來遙遠時光中的記憶,青月終於想起來,自己最早喜歡上這首詩是因為吟唱他的人。
無尚宮的堂主都有專門的先生,教騎射的,教謀略的,教武功的,可是折袖傳來不會這些東西,偏偏對認書識字情有獨鍾,那天天光正好,一身青衣的少年捧著一本書搖頭晃腦的讀的陶醉,當時他就扒在窗邊,看著少年嘴角掛起想饜足的笑。
那一天真的是風也輕輕,青月還記得風裏飄散的花香,淡淡的並不膩人,青月從未覺得世界可以如此美好,隻是回來之後他便忘了,曾經有一個美好的少年走近他的心裏過,並在那裏安家,隻是從此以後他便愛上了這首詩。
時至今日,秋月依舊能回憶起那個略帶點涼意的早餐,一身青衣的是少年與他對視,神情裏帶著隱忍的挑釁和高傲,風輕輕拂起他的長發,生怕泄露了心底沉淪的驚慌,其實,折袖是個很溫柔的人呢,溫柔的愛著世人,溫柔的報複世界,溫柔的在他心裏刻下一道不可抹去的痕跡。
女人臉上帶著麵紗,本來隻是清秀的麵容顯得神秘魅惑,眼裏帶著纏綿愛意,長發梳成兩個鬆鬆的辮子,額間一點花鈿。
此人正是桃夭,折袖死了,她放下了心裏最後的包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折袖不是說過嗎,她將會統禦江湖,隻要能達到目標,就算成為折袖口中的人,又怎麽樣呢。
看到桃夭,青月有些意外。折袖怎麽死的,青月一查自然知道,沒想到她居然還敢來這裏。青月眼裏閃過一絲惡意,既然如此,他便隻有為折袖報仇了。兩人對視間,都帶著自己的心思,外人看去卻覺得視線糾纏,難解難分。
大車侃侃,毳衣如毯,豈不爾思,畏子不敢,大車啍啍,毳衣如璊,豈不爾思,畏子不奔
轂則異室,死則同穴,畏子不信,有如曒日
大司空,我陸皎今日在這裏對你告白,邀你與我一起私奔,你敢不敢馬車轔轔,少女站在馬車前攔住了馬車,車上清俊的男人扶住了額頭,在女人期待深情的眼神中終於點了點頭,看著少女臉上綻開的似曾相識的笑,青玄也不由笑出來,折袖,這算是,全了為你照顧妹妹的遺願。
兩人相攜而去,從此世間,再無無尚宮大司空青玄,隻是多了一對神仙眷侶。
穆登在一年後又回了無尚宮,作為折袖的舊友,他得知這件事的時候,起義正在關鍵時刻,他握著折袖交給他的紫衣令在屋裏坐了一夜,痛飲了一夜,痛哭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換上鎧甲,直搗王都。
那個一身紅衣少年出落的越發逼人,隻是眼裏多了分滄桑,手裏永遠拿著個酒壺,他將紫衣令交給他,問道:“那個女人呢?”
“那個?”少年舉起酒壺想了一下,“你說那個啊,我的小寶貝啊。”
穆登皺了眉沒有說話。
“溯夜,帶他去。”
濕濁的空氣,難聞的氣息,穆登終於看到了那個人,害死了他主人的女人。
青月有些感慨的說到,“我本來想效仿呂後將他做成人彘,但是想一想,還是算了吧,畢竟折袖,膽子那麽小,誰都可以欺負…”想到這裏,他不由的笑起來,“而且還那麽善良,那麽笨,要是她死了以後到地府找他尋仇怎麽辦,再且說了,還那麽醜。”
“她不是賤嗎,見個男人就想拉到床上,現在我就讓他做自己最喜歡的事,做世界上做卑賤的妓/女,不管是王公貴族,還是乞丐或是公牛種馬,隻要是個有子孫根的,都讓她試一試…”
他看到,男人身下的桃夭歡愉掩埋下的痛苦,她的臉色清灰枯黃,顴骨高凸,眼珠似是要瞪出眼眶,身上皺巴巴的皮膚上長滿了紅色的肉瘤。
“唉,如果你覺得這樣的方式不夠,我可以把她交給你。”
“不用了,就這樣吧。”說完,轉身,再不看一眼,這樣的女人,已經被徹底摧毀了。
作者有話要說:
垃圾作者,這結局水的一逼